前两天在校园看见几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凑在一起，用一枚枚圆形的纸板做游戏，书包放在一边，稀稀疏疏的树荫下阳光眨着眼睛。圆纸板油光如塑料，较硬，印着动画人物，地上放着一枚，一人手持一枚砸向地上的那枚，去尽力掀翻地上的。初看比较新奇，随即一想，这不就是我们小时候玩的扇四角吗！

扇四角是我八九岁时玩的游戏。四角是用两张纸折叠成的，折成角交替穿插，四四方方。几个小伙伴一人拿出一个，一人放在地上，另一人高高扬起自己的四角，用力一扇或轻轻一甩，扇动放在地上的四角，扇翻了就算赢，战利品就是那个扇翻的四角。这种游戏要两人以上玩，但人也不宜太多，如轮流扇四角费时太长，等起来挺烦人的。

扇四角并非一个简单的“扇”或“砸”，其实还有一些摸索出的小窍门。例如，刚把四角放在地上时，最好先把四角的周围，特别是四个角向下折一折，而且要放在一个相对平整的地面，如果是一个仅容四角大小的洼坑那会更好，这样可以使四角紧密地扣在地上而不留一点儿缝隙，不让对方寻出破绽或者进攻的机会，如果对手围着地上的四角转上几圈，挠着头一脸焦灼，就像台球选手围着案子四处转悠，那会更好。如果放下后发现四角的某个地方，例如一个角还在上翘，可以立即打个招呼，暂停一下，再重新折一折，压一压，这叫做“美一美”。

“别动，我美一美。”心细谨慎的人总是这样打断或定格对手的进攻姿势。

扇四角时，要斜向下用力，不要平行向前使劲，否则不但不易扇翻别人的四角，自己的还要滑出很远，这就犯了扇四角游戏中一个极为关键的规则：七乍。七乍是一个距离概念。手掌放在地上尽力撑开，大拇指尖到中指尖之间的距离就是一乍。对方看你扇出的四角滑过的距离有可能超出七乍，就会提出要求让你量一量。于是扇四角的人就会蹲下来，尽力让这段距离限制在七乍之内。在量的过程中，每一乍之间要严格划出一条细线以使乍与乍之间要完全吻合，细线要直，不能向上斜，否则就是作弊，就会在玩伴的监督和对方的反对下重新量过。自己扇的四角超出了七乍，如果扇翻对方的四角，则互不输赢，重新来过；如果没有扇翻，那么自己的四角就要输给对方。所以，为了证明滑出的四角在七乍之内，往往在对方瞪圆的眼睛下把自己的手掌虎口撑得生疼，好长时间缓不过劲儿来。

四角不要太薄，否则一扇就发飘，用不上力；但也不要太厚，那样扇下的风直上直下，不易钻入对方四角下把它掀翻，而且还容易向上蹦。如果四角有些厚的话，也可以采用砸翻的方法，即索性直上直下地用力，去砸对方的四角，而不是从旁边寻找四角与地面的空隙去扇。如用新叠成的四角，最好拍一拍，压一压，在地上扇一会儿，使其变软变沉。还要把四个角折一折，使起来才得心应手。

有玩四角颇得窍门的，一次能赢上一大把，逐渐就会积攒很多。父亲的木工房里有一个木头工具箱，里面曾经盛了我满满一箱子四角，搬到我的床底下，有空时就拿出来欣赏一番，一脸的满足。有赢就有输，尤其是刚开始玩时，输是家常便饭。输了就要去寻纸叠四角，太脏太破的纸是不行的，玩伴们也不答应。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事儿，纸张也是稀缺的，没有上学前到处找纸叠四角。上学后，输了就撕本子纸。课本和作业本是不敢动的，练习本就成了叠四角的首选。但那时五分钱一本的田字格或方格本，书包里也就是一两本，家里没有多余的钱来填充我那个花布书包，而且本子用完了正面还要用反面。撕了本子就要编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向大人要那五分钱，没有了本子在老师那儿也说不过去。

因为玩四角着了迷，上课前玩，下了课放了学更是卯足了劲儿地扇，影响了功课，数学老师找到了家里。有一次放学后满头大汗回到家，发现木箱子已经空了，全部的四角被母亲塞到锅底烧了个精光。但还是要玩，看到别的伙伴围在一起撅起屁股盯着地上的四角寻找容易扇翻的突破口，那份执著，让人心痒，进而手痒，解开书包就去掏练习本。

扇四角之所以这么普遍，而且在我上小学三、四年级时十分流行，是因其没有场地的限制，随意一个地方就可，方圆几平米的平地更好，洼地、高岗，高低不平的地儿也能扇得起劲，农村的土路、河堤的沙质地面，教室的讲台、过道上，都可以。时间更是随意，上课前后甚至课间十分钟，整个教室也可以被折腾个乌烟瘴气，老师踏着清脆的铃声夹着课本捏着教杆踱进教室，推开门就咳嗽，在门口大嚷，是谁扇四角了！

我们村里那几年经常来一些要饭的，其中有一位常住我们村，谁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五十多岁，矮个儿，会唱戏，经常在村北面的场院里歇脚，也许就在那里住。场院挨着学校，他就倚着麦秸垛看我们扇四角，解开大棉袄晒太阳，抽着旱烟，有时把晒干的地瓜秧揉碎了卷成烟卷抽，一吐一口烟，哼着小曲儿。等没有纸了，他就向我们要，唱一段戏给一个四角，他就拆开裁成纸条卷烟抽。那时我赢得就已经比较多了，拿来换戏的四角也自然就多，给他一个唱一段，也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他却自顾在那儿摇头晃脑，很陶醉的样子，我们就感觉像吃了亏——给他四角的是我们，唱得陶醉的是他，听得入迷的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