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打碎和超越 1-2:长篇小说《西夏咒》后记



雪漠

1
我一直想写生活在另一个时空的人们。他们生活在世俗世界之外,有着自己独有的生存模式。他们追求灵魂的安宁,而忽视红尘的喧嚣。他们有自己的梦想,有自己活的理由,有自己的价值判断,有自己的灵魂求索。不进入他们的世界,是不可能了解他们的。

虽然《西夏咒》中的每一个人物在生活中都有原型,但正如曹雪芹所说:“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要知道,这些看似是呓语疯言的东西,其实是另一个群体最真实的生命体验,你不妨将他们称之为“形而上的人”。不过,他们的存在并不是无意义的。他们代表了某一个人群的灵魂求索。写他们时,我焚香沐浴,澄心洁虑,一片虔诚,但完稿后我才发现,那文本,竟然变成了我想都不曾想到的模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写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由不了自己。我的每本书,都有着各自的宿命或命运轨迹。

真正的作家仅仅是位母亲。他只能为腹内的孩子提供养分,却无法按自己的喜好设计孩子的长相和性格。不过,他至少要做到一点:尊重对方的人权。他和自己的孩子应该是两个有主权的国度,可以对话,可以交流,可以援助,但不可以侵略。

同样,我也不想侵略我的孩子。

我只想说明一点,这本书,跟我别的作品一样,是用我的生命孕育的。我没有任何游戏的成分。它代表了我对那个独特世界的独特体悟。需要强调的是,《西夏咒》中的那个看似荒诞的世界,其实也活在每个人的心里。

人生是个巨大的梦幻,同时也是现实的存在。在那存在和梦幻之间,定然会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一个作家想说清它,也许是吃力不讨好的,但我终于还是将它渗透在书中的那些胡言乱语中了。你自可不焚香,不澄心,但要相信,我是在一种极度的虔诚中写作此书的。

《中国作家》原副主编杨志广先生在临终前给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何建明先生的信中称:“《西夏咒》的确是雪漠很重要的一部作品”,“这是一部从文学角度看非常有特色、非常有价值的作品…作者在创作这部作品时倾注了真诚、灵魂与心血”。

如果说《大漠祭》《猎原》和《白虎关》的写作是投入了我的生命的话,那么《西夏咒》的写作便是融入了我的灵魂。写它时,我一直处于一种激情喷涌的状态。

它源于心灵的真诚,从不曾有故弄玄虚的机心。仿佛它本来如此,非关人力。我的所有创作,只是在座上禅修的间隙所为,是我禅修的另一种方式。在写作和人格修炼之间,我更看重后者。
所以,表面看来,它虽有数稿,但那所谓的修改,不仅仅是冷静后的艺术打磨,更是一种机缘上的等待。我一直不敢轻易外寄,总怕不理解的编辑会亏待了它,坏了缘起。

感谢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何建明先生和编审们的理解和宽容,因此它才有了面世的机会。

明眼的朋友可以看出,它似乎跟时下的那种小说不太一样。至少,它宣告着雪漠已经走出了过去。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再一次“打碎”了自己。

2
在我的前半生里,我有过三次对自己的“打碎”。
我第一次打碎的,是对生命的妄想。

我曾在《狼货》序中谈到,我是很小的时候就觉察到死亡的。那时我就明自,不但人会死,那月亮,那太阳,这地球,都会有死的一天。于是,我心中升起一个疑问:既然终究都得死,这活着,究竟有啥意义?

虽然我“理”上对生命的打破很早,但“事”上的真正体验却源于我深爱的弟弟陈开禄的去世。

弟弟很想吃官粮,故名“开禄”,但他奋斗到死,也仍是一个农民工。求禄者无禄,善良的愿望,总是被命运撞个粉碎。

我曾在《大漠祭》的后记中写道,弟弟的死,很大程度上修正了我的人生观,并改善了我的生存质量。掩埋了弟弟不久,我的卧室里就多了个死人头骨,以充当警枕。

那时,“我可悲地发现,一切都没有意义。死亡来临时,读的书没有意义,盖的房没有意义,写的文章没有意义。若真能写出传世之作,但一想宇宙也有寿命,便知那所谓传世的,仍是个巨大的虚无。地球命尽之日,托尔斯泰也没有意义。于是,我曾许久地万念俱灰”。这种幻灭感的改变在我接触到佛教之后。当我看到佛舍身饲虎和割肉喂鹰时,我忽然发现了意义。这意义,伊是那精神。文学的意义亦然。其意义,非名,非利,而在于文学该有的那种精神。


——选自 《前言后记》雪漠著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楼主 棒棒书香  发布于 2018-07-03 18:44:19 +0800 CST  

楼主:棒棒书香

字数:1654

发表时间:2018-07-04 02:44:1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7-07 13:53:1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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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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