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作家的人格修炼 2:《狼祸—雪漠小说精选》序



雪漠Xue Mo

我常常私自发问:我们这个民族,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巨大的混混群体?难道他们黄金买不来的生命,只配用来炮制垃圾?每念及,便不由得扼腕惆怅。
无疑,这虚假的文学紫荣背后,隐藏着一个民族的悲哀。

我曾参加过一次文学,当作家们津津道地編织“蛋白质”和“巧克力男孩”之类的爱情时,窗外有个老太婆正在痛哭,因为她当农民工的儿子死在建筑工地上。作家们懒得去安慰她,他们甚至嫌那哭声打断了自己的文思。这画面,充满象征意味,几乎可以看成中国当代文坛的缩影。

在另一次会仪上,作家们纷纷抱怨时代对自己的挤压,说文学失去了轰动效应,自己已沦为“边缘人”,其慷慨激昂,充满了文天祥似的正气。发牢骚时,作家们正免费住着高级宾馆,腹内盛着国家供给的山珍海味。而同一时刻,西部还有许多人饿着肚子牛一样劳作,还有许多哭泣的失学儿童,还有无数贫病交加的农民。最该受关注的他们,却很少有人关注。

所谓的“作家”们边发牢骚,边编织连自己也不信的苍白故事,以填充网络和杂志。他们散发出迷醉的萎靡之气,并将这萎靡传递给年轻一代,影响或污染着他们。大家一齐制造喧嚣,创造“繁荣”,营造颓废。试问,在这样一个“气场”中,谁又爱听弱势者的哭声?谁又爱看农民们的愁脸?谁又会把那种叫“忧患”的意识,塞入自己心中?

作家们背对着大千世界,背对着应该关注的弱势群体,无视一个民族可悲的颓废和无聊聊,漫淫在自我营造的氛围之中,自我宣泄,自我陶醉,自我堕落,除了浪费生命,“图财害命”之外,并无丝毫益处。在这样一个萎靡颓废的群体中,诞生出的,一定是颓废的个体。这群体,像巨大的黑洞一样,吞噬着思想,吞噬着灵魂,吞噬着人的主体性,不知不觉间,人的个性就消失了,变成一个庸碌的细胞。

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文学应该拒绝虚假,拒绝起哄,拒绝鼓噪。文学需要一种品格,一份真诚,需要生命的投入。一群老鼠,只能生下老鼠。无论它们如何鼓噪,如何叫喊,如何自命不凡,如何制造虚假的繁荣,都改变不了其老鼠的本质。而欲生下狮子,作家母体必须首先变成狮子,再和另一头异性狮子——作家感受到的强有力的生活一一进行生命的交融。

试想,俄罗斯大地上为何能产生那么多大作家和文化巨人?原因很简单:他们有肥沃的土壤,有适宜的气候,有干净的空气,有奋发向上的群体,有勇于探索的精神,一言以蔽之:他们有伟大的文学传统。生活在那块土地上,一个侏儒,也会在巨人的熏陶下逐渐高大起来。

而时下,我们面对的,是漫天的浮躁,遍地的颓废,啸卷的懒散和无聊。在所谓的文学中,我们很难发现一点高贵的、能守住自己灵魂净土的文字。文学赝品泛滥成灾,所谓的文学遍布市场,数以万计者以肉欲文字自娱、自慰、自恋,终而自阉。他们已经失去了投身理想的执著,不见了灵魂塑造的谨严,看不到自我完善的道德,大气和高贵了无踪迹。触目皆见的,是被贪欲烧红的面孔。他们像发情的袋鼠一样,翕动着鼻翼,瞪圆了因久视而发涩的眼睛,搜导或炮制着所谓的文学。试问,这样的土壤里,能诞生出巨人吗?
一个作家,最重要的是人格修炼。如果不使自己的心灵,像这个世界一样丰富和博大,而仅仅是进行文学本身的训练的话,他不会成大气候。不少作家充当了一种卖水的角色:从生活之海中舀来一瓢水,就吆喝个不停,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兜售的货色——这样的作家,已经是真“作家”了,却忘了,作家更应该注重灵魂的修炼。当心灵的丰富和博大成为一个世界的时候,写出的东西自然会有一种大气。

托尔斯秦无论大作品还是小作品,都有他独有的大气。无论《战争与和平》,还是一些很短的随笔,都有一种浓浓的托尔斯秦味道。那味道,别的作家没有,也模仿不来。那是隐在文字背后的作家人格的体现。他必须经过灵魂的历练,达到大真大善大美时,才可能有那种大气。

托尔斯泰经历了无数次的精神危机和自我超越。他的精神危机是时代的困惑,他的痛苦是时代的痛苦。他的人格,达到了很高的境界,他被称为“十九世纪的良心”。所以,他才能傲立于世界文学的顶端。

文学训练是必要的,这种训练不难完成。最难的,是人格的修炼。如果他是大海的话,即使绽出一小朵浪花,也会有大海的气息。要是他是只猴子的话,无论他翻出多少个叫人眼花缭乱的跟头,并赢得千万人的叫好,他仍然是只猴子。

所以,一个作家,要是不注重人格修炼,仅仅是在文学技巧上玩弄花样,无论他玩得多么出色,他仍然掩饰不住人格的小气和卑琐。老百姓对这样的作家很反感。这也是文学受到冷落的真正原因。

一部作品,最终是作家人格的反映。艺术手法,仅仅是手段而已。中国作家做到这一点的不多。但张承志,就这样做了。我不认识张承志,也没有迷过他的作品,但我迷他这个人。我更喜欢隐在文字背后的作家的人格,这是一个作家最难得的东西。

托尔斯泰的那种大气,其实是“利众气”,即悲天悯人。这与他的宗教修养有关。作家虽然不一定要“迷信”哪一种宗教,但应该要有相应的“智信”,应信仰并且实践他所认为的真理。他不仅仅是学子,更应该是行者。

宗教中的好多东西对文学创作有极大的启示意义,如佛教的灵魂重塑和心灵实践。一个作家如果没有刻骨铭心的体验,不可能写出有价值的作品。佛教中的小乘就要求人要破除我执,不要总以自我为中心,争名逐利,利己损人,要破除小我,融入大我。有了大我,就可能体现人类精神的大真、大善,艺术也会相应地“大美”。

我老劝文友,多想想死亡,并以此为参照,来想想自己该做些什么。

但时下,一个可怕的现实是:高贵者或向往高贵,但常常会受到嘲讽;而卑劣者则可以大言不慚地展示自己的卑劣,反倒引起别人的认同甚至赞许,认为他是真诚的。但别忘了,真诚的卑鄙也是卑鄙。

一个人不在于他有多么高尚,而在于他是否有颗向上的心。只要有向上的心,不管他能飞多高,都值得赞美。


—选自 《前言后记》雪漠著
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


楼主 棒棒书香  发布于 2018-06-25 19:15:45 +0800 CST  

楼主:棒棒书香

字数:2340

发表时间:2018-06-26 03:15:4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7-01 16:26:2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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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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