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的毛驴儿车


父亲在他年轻的时候做梦都想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毛驴儿车。我们老家位于山东省中部的农村,父亲年轻的时候极度贫穷,不光我们家,而是家家如是,即使干部家也好不了多少。那时候缺吃少穿还没有烧柴,野菜树叶甚至连河里的水草都用来充饥。每个月一个人就供应几斤煤炭,路边和荒山野岭的茅草根都被刨出来晾干烧火,还是不够用,所以人们不得不到百里之外的煤矿去买高价煤。那时候不像现在有汽车运输,买煤就得靠人拉地排车一步步用脚量。
有一次父亲和母亲到二百里外的煤矿去拉煤,拉一千斤煤路上来回要走好几天。没钱买饭就带上菜窝窝和咸菜;渴了就到路边的人家找口水喝;困了就停下来在车上换班睡会儿觉。那时候的路也不像现在是柏油路,而是坎坷不平的山路,遇到陡坡还要花钱找人帮着把车推上去,遭了多大的罪可想而知。在那时候父亲就盼望着有一天能买一头小毛驴儿替自己拉车,可在当时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因为父母拼死拼活的干一年活,还挣不够全家人的口粮。就是买盐还要等鸡下了蛋才能换回来。
后来实在忍受不了家乡的贫穷,父亲狠狠心带着我们来到盘锦落户。虽然一贫如洗,但盘锦却是养人的地方,只要不懒就能挣到钱,因为能搞副业,那就是打草袋子。父母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晚上熬夜打草袋。生产地分的稻草一根也舍不得烧,烧柴就得靠父亲去打。好在盘锦地广人稀,荒草甸子有的是,柴禾不愁,打完柴禾用扁担挑回家。那时候父亲就想,要是有辆毛驴儿车该有多好,能省下多少时间搞副业啊。但想归想,买不起。
一九八四年盘锦也实行了联产承包制,土地分给了个人。过去往地里运粪运肥拉地交粮生产队有车,分田到户以后就全靠自己,买毛驴儿车的事就迫在眉睫了。由于人们有了干劲,加上科学的管理,水稻的产量连年提高,收入也逐渐多了起来。这时候买辆毛驴儿车已不是难事。有一天父亲真的就买家来一头灰色的小毛驴儿。从此我们家就多了一个帮手,父亲的劳动强度也大大地减轻了。
自从有了毛驴儿车,父亲又有了新的生财之道。农闲时间帮人收草袋,后来又收废品,每天忙得不亦乐乎。但不论多忙,父亲从不亏待小毛驴儿,天天饱草饱料。只要有青草,父亲再晚也要割回来,用铡刀细细的铡了,拌上料,不再喂干草。父亲对待毛驴儿就像对待家人一样,不舍得打一下,处处悉心照料,简直就当成家庭一份子。父亲常说养马比君子,畜类也是人,你对它好,它心里明白着呢。我们不以为然,父亲却坚信这个理。有一次父亲出去收废品,碰见一个亲戚,非拽着他到家吃饭不可。亲戚非常热情,父亲不胜酒力,回来的路上躺在车上睡着了。等一觉醒来,毛驴儿稳稳当当把他拉回了家。还有一回父亲和母亲出去割柴禾,回来的时候装了满满一车。父亲牵着毛驴儿在地上走,下坡时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倒在车辙里。眼看车轱辘就要从父亲身上压过去,毛驴儿就像明白事似的,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当时把母亲都吓坏了。后来父亲说:“这是我平时对它好,小毛驴儿也知道报恩哪。”
父亲养了二十余年的毛驴儿,中间买进卖出的也有好几个,但父亲卖驴的时候,不是看谁给的价钱高,而是看买回去干什么。如果是自己家用,父亲会考虑卖给他;若是驴贩子或是下汤锅,给多少钱父亲也不会把毛驴卖给他。父亲常说,毛驴给咱们效过力,我不能让它在我手里卖出去丢了性命。
后来我开了饭店,父亲也上了年纪,他就不再收废品,但毛驴儿还是养着。父亲说:‘‘我骑自行车也有些费劲了,养头小毛驴儿拉车就当是我的腿了,出门套车就走,还安全省力,闷的时候还能跟毛驴儿说说话,它能听懂我说话哩”。由于我开饭店,父亲就隔一两天来一趟,赶着他的毛驴儿车,给我送些园子里的菜,或者自己种的大米,然后把剩菜剩饭拉回去,喂鸡喂鸭子喂猪。每次父亲来大老远我们就能听见毛驴儿的脖铃声,是那样的清脆悦耳。
天有不测风云,正当父亲看起来身体很健康的时候,偶尔有一天他感到身体有些不适,我便带他到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对我来说不啻于当头一棒,“肝癌晚期”。可就是前几天父亲还用毛驴儿车把积攒了一冬天的猪粪驴粪运到地里,怎么可能呢?后来事实确实如此,经过几个大医院的检查结果都是一样的。但我没有把实情告诉父亲,只是告诉他是乙肝携带者,需要安心静养。当务之急就是把毛驴儿卖掉,但父亲说什么也不同意。后来我说先卖了吧,等你身体好了以后,咱再买还不行吗。就这样父亲含泪答应了。当买主要把驴和车一起赶走的时候,父亲搂着小毛驴儿哭了。我知道他是舍不得,也隐约的感到自己病情的严重,只是他没有说。
虽然想尽办法为父亲治病,但他还是去世了,我再也见不到疼爱我的父亲了。有时候我坐在门口发呆,时不时的向大道上望去,仿佛看到父亲赶着他的毛驴儿车,响着清脆的铃声慢悠悠的向我走来……

楼主 厨师薛海兵  发布于 2013-04-05 18:28:00 +0800 CST  

楼主:厨师薛海兵

字数:1881

发表时间:2013-04-06 02:2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6-20 10:24:3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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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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