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西部》连载79: 红包



雪漠

婚礼那天,是2012年8月25日。这日子,是我选的,既是黄道吉日,又是礼拜天。

在我原来的安排中,婚礼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凉州的传统婚礼。所以,一家人从遥远的广东赶回了凉州,按照当地的风俗筹办婚礼;第二阶段,是敦煌的朝圣之旅。前一阶段中,参加婚礼的多是本地东客;第二阶段,多是外地东客,都是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和弟子。两种东客,各代表了不同的群体。正是因为有了第二阶段,这次婚礼,就有了一种别样的色彩。以前,我就想让儿子去旅行结婚,这一次,传统婚礼和旅行结婚都有了。

婚礼是孕育新一代人的第一步。人类总是将最美好的希望寄托于新人,于是,那梦想便延续了下来。那延续,不仅仅是种族的延续、生命的延续,更应该是一种文化的延续、精神的延续。所以,亦新的婚礼流程基本都是按照凉州的传统习俗进行的。

有时候,仪式也很重要,没有仪式便没有那精神。在世俗生活中,很多人是很注重那仪式的,仪式的隆重与否,代表着承办方的重视程度。即使在出世间法上,宗教仪式也很重要,比如会供、供养等,它代表了修行者敬仰佛法的程度。
因是儿子的大事,我很早就起来了,写作两小时后——我已经开始写《一个人的西部》——人们陆续到了。

张万儒是我请的到西客家的请客人,一进门,他就给了亦新五百元的红包。凉州人本来没这规矩的。凉州的规矩是,我们要给请客的人红包,一般是一个红包一百元。万儒一给红包,亦新很开心,这是他婚礼这天收到的第一个红包。

不一会,我的岳母徐存英到了。一进门,她也偷偷塞给亦新一个一千元的红包,并一再叮嘱他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她攒下的一点钱,她也许是怕别人攀比,或是怕别的。岳母子女多,孙子外孙们也是一大群,在子女面前,她要一碗水端平,否则就会有诸多的误解和分别,家庭就会不和睦。这一点,我能理解老人的心。但陈亦新很快就告诉了我。他说,她不叫告诉人,我却不能隐瞒人家的善行。

这两个红包,让亦新这天的婚礼有了一个好的缘起。按凉州的规矩,这种私下的红包是不上礼簿的,上礼簿的贺礼一般讲究随众。比如,按凉州时下的规矩,同学和朋友的礼,一般是两百元。要是在一群人中,你突然比别人多出很多的话,就会“显”住别人。那些跟你一般身份的人,会很难堪的。在世俗中,因为人都有分别心,都有自尊心,所以在很多场合下,就会展现出人心的境界来。往往是,因为有了分别心,便有了贫富、贵贱、远近、亲疏等诸多的差别,人们往往会按照自己心中的这些差别,来揣测你的心,那么,就会在日后的交往中引起诸多的误解和矛盾,就会形成一个看似很简单,但极其复杂的关系网。每个人都是这网络上的一个点,只要动一动,就会引起诸多的连锁反应。

当然,信仰者的群体中有另外的一种价值观,他们虽然也会受到人性的纠缠,但是他们更重视另一个东西,那就是人格。所以他们在观照自己,发现了这些毛病的时候,往往会对治自己的心,而不是分别地对待别人。

不过,对待世俗的人际关系,还是有对待世俗的一套智慧,像很多关系很好的人,在礼簿之外,就会再给办喜事的孩子一个红包。这红包一般在婚礼那天给,据说,这会为新郎新娘日后的生活招来好的财运。

凉州人在婚礼上有许多讲究。比如,订婚那天,王静家就不叫单身的人露面。这单身,包括死了配偶者,也包括光棍未娶者,或是大龄的剩女。陈亦新订婚那天,王静的奶奶就没叫上门,还有她年近四旬却没有结婚的叔叔。我见过那人,戴个眼镜,有几分文气,也没啥娶不上亲的理由,人很精干,又是大学生,还是老师,但怪的是,就是没结婚。在凉州,年过三十不结婚,是很没面子的事。听到王家的这个规矩,我心里很难受,一为那个刚刚失去老伴的老人;二为这个年近四旬却没有婚娶的叔叔。我想,这种忌讳,定然会在他们受伤的心口上撒了盐。我不知道,凉州的这些不成文的规矩好坏与否,但我也理解王家,他们不希望他们的女儿女婿再成了单身。
凉州人,是很重缘起和兆头的。所以,这两个红包,让陈亦新很是开心。后来每每提及,总是慨叹。

也有些人,在婚礼之前,就将红包给了陈亦新,像北京的曹萍。曹萍是北京的书刊“销售大王”,送过我好几台电脑。我最喜欢的一套《巴尔扎克小说全集》,也是她送我的。在跟我的交往中,她总是热情大方但没有功利。我和陈亦新常常会提到她。

曹萍和青岛的张笑颜一样,是我每次想到,都会让我感到温暖的那类人。

——选自 《一个人的西部》
雪漠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楼主 棒棒书香  发布于 2018-06-11 21:59:30 +0800 CST  

楼主:棒棒书香

字数:1767

发表时间:2018-06-12 05:59:3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6-14 14:31:1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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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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