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

2000年，我从东关民族小学直接调到兰州，成了专业作家，结束了长达十多年的教育生涯。 按《小说评论》原主编李星先生的说法，这时，我完成了一个从小学教师到著名作家的“神话”。
对于他的说法，我也同意。因为，即使现在看来，对于当年的我来说，创作《大漠祭》们也真像是一个类似于创 话的工程了。

1988年动笔，2000年《大漠祭》在上海出版，期间几易其稿，草字百万，拉拉杂杂写了十二年。其中甘苦，一言难尽，仅仅是记录一些点滴，就足以让我写成书了，可见一个人想要实现梦想有多难。但是，我的命运是真的因它而改变了。
《大漠祭》是我的成名作，为我赢得了众多的声誉，例如获得第三届冯牧文学奖。我还记得，得第三届冯牧文学奖的获奖词是这样写的：

在文学将相当多的篇幅交给缠绵、温清、伤感、庸常与颓废等情趣时，雪漠那充满生命气息的文字，对于我们的阅读构成了一种强大的冲击力。西部风景的粗粝与苍茫，西部文化的源远流长，西部生活的原始与淳朴以及这一切所造成的特有的西部性格、西部情感和它们的表达方式，都意味着中国文学还有着广阔而丰富的资源有待开发。雪漠关注的不仅是西部人的生存方式，他还想通过对特殊的西部生活与境况的描绘，体会与揭示人类生存的基本状态。在当下文学叙述腔调日益趋于一致之时，雪漠语言风格和特色显得更为鲜明。短促有力、富有动感的句式，质朴而含意深厚的西部方言以及西部人简练而直率的言说方式，使我们获得一种新的审美感受。

然后，《大漠祭》又接连评上了上海长中篇小说优秀作品大奖等奖项，入围第六届茅盾文学奖和第五届国家图书奖，登上当年的中国小说学会中国小说排行榜，2001年入选中国社会科学院编著的《中国文学年鉴》，2004年江苏省委宣传部和甘肃省委宣传部联合改编成电视剧《大漠缘》，2009年入选《中国新文学大系》第五辑（王蒙、王元化主编，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2013年入选《陇原当代文学典藏》，北京大学的洪子诚老师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1月版）时，也提到了它。而且，在《大漠祭》刚出版的那时，有数百家媒体对它进行了报道和评价，像《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和新华社、中央电视台等，还有专家及媒体称它是“真正意义上的西部小说和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在南京大学丁帆老师主编的《中国西部现代文学史》中，对它也有重点论述，它也就成了当代西部文学的标志性作品。

当然，每年都有那么多小说作品推出，《大漠祭》之所以一出来就能被人发现，跟著名评论家雷达老师的推荐有很大的关系。那时，雷达老师在《光明日报》上撰文说：“《大漠祭》的题旨主要是写生存。写大西北农村的当代生存，这自有其广涵性，包含着物质的生存、精神的生存、自然的生存、文化的生存。所幸作者没把题旨搞得过纯、过狭。它没有中心大事件，也没有揪人的悬念，却能像胶一样粘住读者，究竟为什么？表面看来，是它那逼真的、灵动的、奇异的生活化描写达到了笔酣墨饱的境界，硬是靠人物和语言抓住了读者，但从深层次看，是它在原生态外貌下对于典型化的追求所致。换句话说，它得力于对中国农民精神品性的深刻发掘。”他的推荐，直接导致了我的作品没有被海量的信息所掩盖。

后来，我在报道中看到雷老师对此的解释，他说，他之所以那么大力地推荐我的小说，仅仅是不想让一本好小说被海量的信息淹没了。对于我的小说一开始就遇到了这样的伯乐，我很感恩命运。

虽然很多人对社会现状都觉得很失望，觉得很多领域都很黑暗，有大量的潜规则，但是《大漠祭》的出版，让我发现这个世上其实有很多好人。因为，我完全没有为我的小说活动过，却有那么人主动为我的作品写评论，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它让我发现，其实，很多人都愿意无功利地帮助一些他们认为好的、有价值的作品，而作家的责任，就是写出更多的好作品，来回报这些人对作家的期待和帮助。

《大漠祭》出版到今天，不过十多年的时间，但它已经不断再版，到2013年中央编译出版社集结《大漠祭》《猎原》《白虎关》出的新版“大漠三部曲”，已是第四个版本了，与2000年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的那个版本相比，这个版本应该说更加原汁原味一些，因为它把很多之前被删掉的内容都补上去了，从原先的三十六万多字，增补为四十七万多字。此外，敦煌文艺出版社在2009年时，还分别出了两个新的版本，一是平装版，一是精装版，内容跟之前上海文化出版社的一样。
如果说《大漠祭》用逼真鲜活的笔法写了西部农民的生存状态，那么《猎原》则超越了《大漠祭》，将立足点从西部上升为人类，写了人类共同面对的诸多问题。

写《猎原》之前，我跑遍整个凉州，多次前往草原和大漠，采访了上百位猎人和牧民，搜集了大量不为外人所知的创作素材。书中描写的生活和人物，都是其他作家很少涉猎的。

因为细节问题，《猎原》没有在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而是交给了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该社的王洪先先生读后非常惊喜，他说，他多年来一直渴盼见到这样的作品，能真正地写出西部精神，没想到，快退休了，他才终于如愿。


令我非常感恩的是，他们非常珍惜《猎原》这部书稿，请了最好的设计单位进行装帧设计，选用最好的纸张，而且前后校对了五次以上。后来，那书首印三万册，竟销售一空了，在纯文学读物中，这是不多见的。

雷达老师对《猎原》也很推荐，他说：“《猎原》是雪漠继《大漠祭》之后的又一力作，浑厚、大气、严酷、细腻，以生活的深刻性见长。”又说，“环保只是其外壳，实际上还是写西部农民的艰难存在。”雷达老师读懂了《猎原》。我写《老顺一家》——即后来的“大漠三部曲”——的初衷，除了定格西部土地上的农耕文明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写那一代西部人的生活。

记得，在《长烟落日处》出版之后，我曾经跟上海文艺出版社的吴金海老师说过，我想为西部的农民父老写一部书，让世界看看他们，让世界知道，西部大地上有这样一群农民父老，他们很艰苦，但他们有自己的尊严。

直到今天，我的读者群中，仍然有很多人非常喜欢《猎原》，认为它是“写大西北地域文化不可多得的作品”。当时，著名评论家阎晶明、崔道怡、孟繁华、白烨、李星等老师，都对《猎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它还登上了《当代》杂志专家推荐排行榜，位居第一，还获得了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首届甘肃黄河文学奖、第五届敦煌文艺奖等奖项，虽然它不如《大漠祭》出版时那么轰动，但也得到了广泛的认可。

2008年出版的《白虎关》，是我的第三部长篇小说，也是“大漠三部曲”的收官之作，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四十七万字。

《白虎关》是中国作家协会重点扶持作品，被复旦大学的栾梅健老师誉为“中国西部文学的扛鼎之作”，2011年入围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获得第三届黄河文学奖一等奖、第六届敦煌文艺奖等。我摘录的其中一些内容编成的《豺狗子》，获得了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优秀作品奖。

在我的所有作品中，《白虎关》的影响并不算最大的，但它是我最满意的一部作品。之后我虽然又写出了很多我很满意的作品，但《白虎关》对我来说，意义仍然非常特殊。第一，写它的时候，我的文学渐趋成熟了，它是我第一部真正得心应手的作品，而且在那时节，我的文学技巧、文学追求、文学理念、文学修养都开始成熟了，人生历炼也达到了一定的境界；第二，它不是对世界的表面化描摹，而是对人物灵魂的深入刻画，它不再局限于文学的层面，而直接进入了灵魂深处。有趣的是，不同的人看它，会看出不同的风景。著名评论家陈思和老师觉得《白虎关》是象征主义小说，《文艺报》副主编张陵老师觉得《白虎关》是浪漫主义小说，雷达老师却仍然认为《白虎关》是现实主义小说，是写西部农民生存的，但雷达老师补充说，《白虎关》是一部能让浮躁心灵沉静下来的作品。他在自己的博客中说，《白虎关》是当年最好的小说之一。对于雷达老师一直以来的认可和关注，我真的非常感恩。我希望，自己的成绩能对得起雷老师多年来的帮助。

在出版这三部小说的八年里，我真的改变命运了。但当我改变命运的时候，我却已经不在乎这个东西了。命运对我来说，变成了一个概念。我只是不断地做一些我愿意做的事情。我总有一种浓浓的感觉，于是我就会创作，而每写完一部书，搁笔之时，总有一股浓浓的沧桑扑面而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写出了眼前的一切，面对这个世界，我总是难以表达。


——选自 《一个人的西部》
雪漠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