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如是说(文集连载)

彗星之殇(代序)

弗里德里希·尼采(1844-1900),德国人,非理性的狄俄倪索斯哲学之独创者。尼采出身教士世家。初与基督教格格不入,继之势不两立;并由此及彼海阔天空妄言“取消一切社会形式”。尼采先后就读于波恩大学及莱比锡大学。1869至1879十年间执教于瑞士巴塞尔大学。同期,莱比锡大学免试授其博士学位。1879年辞去教职后游历意大利、瑞士、法国、德国一些城镇,信步山水,多有著述。1889年1月,尼采在意大利都灵卡罗·阿尔伯托广场,因目睹一匹马被鞭打受刺激而致疯癫。由此,或管窥其人性未泯终与“超人”失之千里;或洞见其“权力意志”热胀冷缩尚有回旋余地;或一目了然:所谓“万物永世轮回”自已趁风转圜:此生为狂疾羁縻牵绊,则异世未必重蹈覆辙又以“希波克拉底斯面容”入诗入画。
1900年8月25日,尼采咽下最后一口气:混沌状态所催生的这一颗舞之星却殒而未灭:他那血淋淋的一缕缕光芒——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尼采热漫卷全德国;二战前,则又是一番盛况:德、意两国从 元首到妇孺尽将尼采当作胜利之星顶礼膜拜。战后,牺牲了2400万人的苏联之哲学界,据尼采死的档案及活的行状等将其厘定为法西斯思想家的先驱。欧美诸国包括东西两德及我国思想界对此均不持异议。
1958年,尼采研究专家施莱希塔在《尼采事件》的序言中“凛然揭露”:“灾难性的尼采神话是建立在尼采遗稿上面的,确切地说,是以不负责任地汇编遗稿为基础的;尤其是以‘权力意志’为基础的。《权力意志》不是尼采的著作。”但,此公嗣后编辑出版的《尼采文集》之《权力意志》,却几乎依尼采之妹伊·福·尼采“伪造”的“神话版本”照单全收,仅略删5节。此人之前的“揭露”及其后的“作为”都证实了何事,则不言自明。
无论是泼天富贵还是浮浪名声,都值不得一个人觍颜去作伪证——若是信仰所致,或个性偏执,或生死关头,那全然又当别论。
1994年,伊·福·尼采汇编的《权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一书按原样重新发行。微波细澜若有若无。伪造、编造、谎言的声音愈来愈低。
活生生的史实证明:无论是伊·福·尼采还是其他人,他们都绝无可能全部伪造《权力意志》或局部造假并使之与大部浑然一体而欺世惑众。德国唯有一个尼采。他是这样的独特,一言一行绝不混同于任何人。谁想要伪造尼采足以致人于死命的一线血色微芒,或不妨一试。
凡属紧要的史实无不具有摧枯拉朽的力量。它不但胜于雄辩,更胜于诡辩及飘忽之辩,无辩之辩。判定《权力意志》之真伪,最具权威磅礴之力者,莫过于无从抹杀也无从篡改之铁证如山;有尼采的档案在,有他的行状在,有他的手稿在,有这样完整而不时蜂鸣的证据链在——事已至此,《权力意志》之或真或伪,应嘎然息讼而尘埃落定。
然则,树欲静而风不止。曾几何时,英国哲人罗素说:“尼采仇视人类。”许多岁月匆匆流逝,却仍有法相庄严的论者偏执地无据推定:罗素展读来路不明的《权力意志》,道听途说已先入为主,一目十行乃皂白难分,竟至于对天骄天纵之峣峣哲人忘却敬畏而遽下刀斧之语——其获罪于天,又何所铸也?
罗素直面种种有百疏而无一密之以讹传讹蜚短流长,似一座雕像默默无语。难道以他这样毕生坚守逻各斯精神与原子事实而享誉世界的哲学大师,竟跟视尼采著作为天书的冯·施泰因之流一样愚不可及,看来看去,颠三倒四,总也无从参透《权力意志》毫无粉饰绝未屏蔽的本意或真意?尼采万语千言,无非是以有机界(无机界暂且不论)及幽暗丛林强食弱肉的血腥状况类比人类社会,并就此断言:无论人兽草木,皆因其利己、排他、扩张等天赋及薪火相传之习性,必相互杀戮劫掠蚕食鲸吞而永无休止。即以人类社会而言,血潮汹涌或君临天下,纵横捭阖必威权炙众,实乃强者(少数高等生命)之运祚所归华盖立至;弱者(大多数低等生命),则只能尸横遍野而徐缓降解渗透荒莽苍凉的土地。在流年战乱中粲然胜出的最强者(高等生命),必有大意识,大意志,大觉悟,必有大哲学家和大统帅之大方略,大运筹,大动作,必经由“从未有过的伟大政治”及“从未有过的大战”乃最终获得莫大权利而建立千年帝国统治全世界。权力意志即生命本身亦即帝国本身——期待吧,厚望寄托在我们的孩子们身上。
(非此即彼:或持之有据则为鞭辟入里之深度概况;或言之非理则属语多浮渡之深文周纳。)
掩卷既久,罗素又翻阅尼采的“巅峰之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他于是目光炯炯地看到尼采放荡不羁的直言不讳:
世界到处充满多余的人——他们像跳蚤一样除之不尽。
他们甘心就死。我们悲喜交集地施以援手,只为他们甜蜜地美梦成真。
黄人和黑人,人们如此称呼这些死亡的说教者。惟愿这些人自我作一番须臾就死的蛊惑,让他们也消逝吧。
在罗素眼中,事事有数,物物有数,乃转而面对诸多蜂飞蝶舞的说词:此乃尼采独特的语言,即“翱翔在所有诗歌之上一千英里”这样的无形无影无色无味清冽透明的狄俄倪索斯之纵洒狂歌,其飘忽奥义都在黑魆魆文字在后面的“云深不知处”。或许200年后的人能解其中味——其词甚游也。如是妙趣横生的“四两拨千斤”,罗素之“尼采仇视人类“的断语,片刻间或已化作阴冷凄测的”空穴来风。一个伟大时代之“尼采是法西斯思想家的先驱”这样的辉煌定义,或就此也成了“无风三尺浪”的谬种流传。
年近百岁的和平老人罗素心事重重地信马由缰,明眸闪烁之间,对尼采的雾中行止看得真切:彼狄俄倪索斯哲学酒气氤氲,统治全世界如烹小鲜,则扫荡苍白的智慧木偶,乃其大纲必有之举。彼言简意赅:“我就是重估一切价值的天平本身!”这当然是一句诗。诗言其哲学真谛,亦言其志。尼采有大志久矣!或许,这恢宏之志亦即莫须有的千年王国——恃一己之力或稍嫌绵薄,而兴起浊浪排空的萨堤洛斯运动……如此这般的“大动作”,至今也只有过朦胧的影子……即便查拉图斯特拉踏着血潮而来,牺牲可谓大矣,待迷雾散去,也就风平浪静,了无遗痕。
1970年,享年98岁的跨世纪老人罗素长眠不醒。他留给世界的,除了丰沛的理性之川恒久灌溉着人类的心田,尚有敬畏生命,热爱生命,捍卫生命,宏扬生命的和平主义——尼采则口吐与此反向的离奇咒语:狄俄倪索斯哲学之精义:以个体化生命的毁灭为手段,返归作为世界本原的原始生命冲动,从而获得最高的审美愉悦和生存意义。被毁灭者:个体化生命。毁灭者:不断循序倒退的生命本身。所获得者:原始生命冲动=最高的审美愉悦和生存意义。然则“返归”的历程,也就是生命不断弱化,意识不断稀薄,权力意志不断分崩离析的衰败过程。即便:返归寒武纪三叶虫的生命冲动,因其毫无意识,遑论意志,也就无从获得所谓“最高的审美愉悦和生存意义。”
引申:经由“绝对必要”的战争剥夺大多数人的生命权或自由权,返归蓄奴社会的艺术繁盛,从而获得高不可攀的审美愉悦和居高临下的生存意义。至于“非发动不可”的战争之大获全胜,是否与作为另一宇宙本原的权力意志相呼应,如同阿喀琉斯和赫克托尔是否弱不禁风,则大可忽略不计。
因之,罗素指称“尼采仇视人类”或可商榷:尼采仅仅敌视“无权自由生存的大多数人”而已。但更有执著的论者认定“大多数人”与人类为同义语——罗素之指称乃不失精准即成未可移易的定义。
纵然,尼采目空一切而内心无比强大,却也曾大显亢奋微露颓唐地自谓:“我的使命的恢宏与同时代人的渺小成鲜明对照,因此,人们既不相信我的活,也对我不屑一顾”。如此入诗入画的一句“恍惚之悟”,或许倒预示着日后查拉图斯特拉之鹰影影绰绰地铩羽而归?
天有不测风云,尼采殁后一百余年,忽有袍袖飘飘的论者语惊四座地宣布:“史学家考证,坐实了法西斯主义源于尼采乃无稽之谈”。世事无常,或许没头没脑的苍蝇竟也能飞入高树繁花的皇家园林、千紫白红的侯府花圃?倒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今夜宿谁家”,又如何有些许着落?
在德国,长期担任尼采协会主席的维茨巴赫阁下,则早已根据魏玛文库管理的尼采遗稿组织编辑出版了《重估一切价值》(《权力意志》之副题或别名)。这别一种无删节版本似乎也旁敲侧击地佐证尼采为不可否认的纳粹先驱?
伪证与铁证泾渭分明。谎言与实话相映成趣。诸如“自我下令遵令”,“自我服从又自我克服”,“‘主人’就是‘人’自己”,“尼采最厌恶把人分等级”——如此甚好,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主人出众,奴隶出局;“群畜”则化为乌有。何来利己?何来排他?何来蚕食?何来鲸吞?何来权力意志?何来纳粹先驱?如此忤逆尼采之本意或真意,难道就不畏禅飘忽而至的尼采幽灵冷不丁在背上猛拍一掌?
据称,尼采殁后与柏拉图、亚里斯多德、康德、黑格尔并列为西方哲学史上五位不朽的伟大哲人。此乃“公认”还是“内定”抑或一簇簇喧宾夺主的哲学票友之“窃窃私语”,则暂且不予推敲,就落槌拍定其绝非“编造的谎言”或“断章取义”,而乃迭经“史学家”考证业已坐实的灿烂圭臬吧。既然天宇有如此静穆尼采有如此伟岸,也难怪他自以为有权以地球与人类做实验,依维茨巴赫阁下的美意,尼采也尤其以自身做伟大实验的急先锋,说跳下胭脂漫患的火山口,就当真高于为解救祖国而献身的圣女贞德,也当真高于为拯救父老乡亲而赴死的加莱义民——前主席先生这一番别有洞天的宏论倒也如诗如画如歌的行板,既美不胜收又耐人寻味..
然而,尼采之狂疾,究竟:从摇篮到墓穴,从超人到混沌,从彗星到轮回;并非突如其来的雪崩;或飞鹰之巅?或翔蛇之渊?
然而倒是自称最极端者的尼采有言在先:狄俄倪索斯激荡于血色液体之真理,就来自恐怖异常的隆隆作响的深渊。
但见:
尼采之俯瞰,昏暝中已为神迹。或狮形虎影,或鹫羽蛇蜕,或黑云中闪电,或骤雨下奔犬;其莽莽,其荒荒,其凛凛,其栗栗,虽则百野千野,又何能再造宇宙重塑时空自我图腾而悠悠无绝载!若夫尼采之逼视;阴森森而决堤,火燎燎而聚薪......
凶兆无结?凶终无解?
所有人:请警场非理性之灾星!
楼主 G1578722759  发布于 2018-05-16 23:56:14 +0800 CST  
第一部 狄俄倪索斯


谁生见神灵活见鬼魅,他就是一滴永恒的泪珠。


卡俄斯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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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遗像环绕着一圈圈磷火,阴郁明灭,惨淡飘忽。铜锈色的眼瞳从左侧徐徐逸出眼角,又从右侧缓缓移入眼帘……须臾隐入暗处,雪花飘落无声。
世界之蛇盘作圆环久久冬眠,吸入高山之雾,呼出深海之腥……我的血为何愈来愈冷流速趋零咔咔冻结冰封千里?
啊, 世界之环,环中之环,它的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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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认恐怖,自许恐怖,自觉恐怖。我相随心变;一双铜锈色眼睛在镜中和我四目对射——然则,我的脸嘴实在并不比传说中任何一个吸血鬼更能把人惊吓得灵魂出窍。听我说呀,真正远比洪水猛兽更为狰狞可怖的,倒是我人不离鞍马不停蹄疯狂膨胀的自我意识:我是太阳,我侵凌天空,横跨人间与地狱,囊括过去、现在和未来……,实不相瞒,我其实就是原始天尊神卡俄斯的投影!
卡俄斯张着空空大口,我也张着空空大口;他是广阔无垠的空间,我也如是。卡俄斯是天地开辟前的混沌——我既是天地开辟前的混沌,又是游弋于混沌中的那一颗璀璨的舞之星。然则,在混沌之后天高地迥相对稳定的状态中,那一颗跳跃的旋转的舞之星又在何处?我断然拒绝融入灿烂星空——我又在何处?我既是行踪诡秘的舞之星——我当然自觉恐怖!自许恐怖!自认恐怖!
实不相瞒,我正是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卡俄斯本尊。我为何永远张着空空大口?我决不是经过我的女儿大地女神该亚?再经由她的儿子天神乌拉诺斯!而是由我自己直接生下夜空繁星、高山和海洋……
然则,我所意识到的这一切事实,仅仅因其有益于我的生命,有益于上等人的生命,有益于查拉图斯特拉及其新朋友河西狮子的生命,因而立即成为无数珍珠缀就的极其光辉灿烂的唯一真理。然则,我究竟是卡俄斯还是太阳抑或是经由泥土徐缓演进的金发野兽,这并不重要,性命攸关重中之重的仅仅是:我按照自己的面貌一夜之间创造了琳琅满目的希腊诸神!强悍的、凶焰万丈的神祗,明白无误为我所一手创造!孱弱的、满脸皱纹的神祗,确定无疑为我所独自造就!于是,我创造的精壮神祗张开空空大口吞掉了我造就的孱弱神祇,随后呕吐出遍地皆是的文明群落,所以先天不足,阴影和凹陷随处可见,又为我所百般挑剔,一无是处……于是,我的热汗,我的泪水,我的鼻涕,我的浓痰和我的唾沫,渐渐堆砌起来,流动起来,奔腾起来,泛滥起来,白晃晃黑压压昏惨惨遮天匝地啸聚而为我的洪水,席卷了,吞没了我的一切呕吐物和排泄物……这就是我的独特的创世纪。
然则,我的铜锈色眼睛目睹仿佛从高天悬挂垂落的洪水,却并未惊慌失措——我是我自己的诺亚方舟。
然则,我只长着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后脑勺朝上朝前,面孔朝后朝下,而一双铜锈色眼睛却绝对没有看到我的任何呕吐物和排泄物……不过,我深信不疑:因为相同者永世轮回,我迟早会吸入它们的气味,窥破它们的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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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2年,我18岁,一袭皂衣,左手虚垂,右手插入前襟,微露手腕的一线,倒肘倚着几册书或笔记本,整个形象黑中有白,白亮于黑,距离皂白难分尚且无限遥远,所以此时此刻的黑白分明倒也难以猜度,或就坡下驴碌碌无为,或逆流而上不知其可。然则我眼里所激射出的分明是:坚毅的光芒和已经开始播下的遍地荆棘。
我从衣襟中抽出的右手绝对不会握着一把雪亮的匕首——然则有一些躲躲闪闪的目光已经透出战栗的敬畏。
因为那时我已经写出《论历史的命运》,已然振聋发聩地切齿号叫:“取消一切社会形式!”与其说我是初生之犊,无宁说我是已经开始跳踉咆哮的虎崽。
那时,我皮鞋上枪刺般的闪光早已远远胜过草叶上平庸的光影——谁配给我脱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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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诞生地理所当然也是人类的发祥地:这里是洛肯镇的老宅。看哪!两个烟卤犹如萨堤洛斯的两支角,三处天窗则如三只狮目——恕我冒昧问一问:有谁经得起它们的威慑和逼视而不战栗着连连倒退?
环绕着老宅的树林郁郁葱葱,就像我一样永葆青春活力——谁也休想我一两百年就会匆匆老去,铩羽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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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母亲弗兰西斯卡·尼采。娘家姓奥勒尔。我就是从她身上脱颖而出的!她脸上隐约的笑意,分明是从她盈盈的双眼微微荡漾开来的;然则,从她的眼睛到我的眼睛,纵然仅仅相隔咫尺,却已刀砍斧截般斩断了她的粼粼的善意——谁若是哪怕从我的眼里领略过稍纵即逝的阿弥陀佛之类的笑影,我立即就把我的两粒眼珠剜出来馈赠于他!
啊,我的父亲卡尔·路德维希·尼采!他是一位由威廉皇帝亲自恩准的牧师。看哪,他的前额明亮光洁,目光亲切柔和,脸上也有些许笑意……他为何不合时宜地穿着神职人员的服饰?不,他是一回事,我是另一回事。在这里,温良恭俭让的遗传不敌酷嗜血腥奴役的变异。我有无子嗣?不,我宁愿危险的病毒留给自己,留给尸体,留给坟墓,留给泥土——不,我何必……我已经……每每想到泥土将被我的病毒所污染,我就情不自禁地抱憾终生……如此这般装腔作势,给谁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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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露面了。“我看不见三步以外的东西。”然则,我以我的未老先衰而自豪不已,而连纵三纵而连跳九跳而纵跳如飞!世界上决不会有太多的人未老先衰!决不会有……比我更恐怖的某种病毒蠢蠢蚕食我的内脏;但如果不是狂妄的毒蛇先来咬破它们的薄皮,尔后歇斯底里的大火将它们席卷一空,我绝对不会风驰电掣地老得即令用三条腿走路,四条腿爬行,或者也将泪眼朦胧地有所不能……
且慢!我的下巴略略抬高,眉头也皱得紧紧,炯炯目光斜射到远处——不,我看不见任何怪物的茫影!难道我在蹄听大群蝙蝠于茫茫夜空中飞扑的声响?难道这就是某种神秘的召唤?听我说呀,望眼欲穿的“时候”久盼不至。难道我所亲眼目睹的正是稀释的泡影分崩离析,就这样毫无怜悯之心地溅得我满身皆是?
我的很潇洒的发型及其瀑布般的闪光犹如一首精致的预言诗,是献给诺查丹玛斯呢,还是献给未老先衰的我自己,我尚未敲定最终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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瑙姆堡老城墙及城门一览无余。如今它已谈不上虚张声势或蓄意吓阻;但在冷兵器时代或许倒也演绎过并非白雪公主一类的活剧。
当时照耀着它的究竟是日光还是月光,我已不甚了然。不过,寂然不动的树影看上去比树木本身更要真实得多,而我的冷竣的笑声却流射出一丝丝一缕缕惨淡的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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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乐美、保尔·瑞和我这一张合影摄于1882年。沙乐美坐于车上,象征性地手执马鞭,而保尔·瑞和我则成了徒具人形的“辕马”。
皮鞭为何从我的手中“旁落”沙乐美手里, 这一易手是否意味着我成了笑柄或意味着我背弃了查拉图斯特拉的教诲?然则——你们看哪!我下颏上抬,眉目模糊,个中况味尤其暧昧——我从不戏说模棱两可的温言软语,但对沙乐美姑且又当别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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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比锡大学语文学社的十位衮衮诸公,前左即为未来的萨堤洛斯阁下。多位傲然蓄髭者,我即其一。我右脚鞋邦上若壮阔大河般的闪闪光影离照相机最近,而我的下颔却高抬于九位同仁之上。
我是唯一戴眼镜者。
不论何时何处我都是唯一,不愿与任何人龙蛇混杂。
同仁?衮衮诸公?
我是如此独特而又如此杰出的——我不是人!我是恐怖的火药桶!
狄俄倪索斯或许会赏光莅临这语文学社小雅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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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条去西尔斯的路。横看竖看,谁会把它当作伟大灵感永不甘涸的源泉啊?不,不不不,此地绝非高不可攀,也绝非高原上的蛮荒之地……山清水秀,只宜休养,不宜发狂——毫无疑义,凶暴的眼神如不喷火就会泼洒开来一场彩光灿灿的钻石雨,相形之下,任意飘浮的诸多美学因子必黯淡无光,晦气横斜,你以为把高脚杯举到唇边不想畅饮琼浆玉液都难么?不,金杯银盏盛满洗碗水就是赏赐给你们这类人痛饮豪饮,别,千万别一口喷得我闪亮的美发湿淋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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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照片上的我17岁:健康的!英俊的!向上的!难道我不像一个地道的罗马战士?头盔?说有就有!长矛?就在我手中蛇一样挣扎!仇敌?谁敢正视我的眼睛,他就是一条血淋淋的好汉!从死人堆里鱼跃而起,高高屹立在岩石般坚硬的血海尸山上,啊,高些,再高些,越接近不断喷火的太阳,我就越能成为光芒万丈的太阳——难道我已经是醉熏熏的太阳?
然则,太阳永远是鲜活的太阳!我不过是一具转瞬即逝的干瘪死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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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张弥足珍贵的照片上,我身着戎装,手执战刀……谁在暗处目光犀利短髭怒翘竖起拇指大喝一声:好一个纠纠武夫!
然则,我当的究竟是看护兵还是野战兵抑或两样兵都当过,这并不关乎宏旨,而与此环环相扣的是:我身着戎装就渴望一步踏上战场,而手握战刀——谁敢睁着眼睛瞎说我并不渴求杀人越货!谁敢指控我挥舞战刀只想假冒战士或乔装英雄或练练把式壮一壮胆子?谁啊谁?决斗!决斗!决斗!
啊,为何无人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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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7年,我的稍嫌浮夸累赘的大胡髭就像挂在鼻孔下的一个沉重的铃铛,它何时铃声大作与我毫不相干,我也从来就毫不知情。然则,我从镜子里怯生生地瞥了它一眼,不禁哑然失笑。我并不知道我为何要在悬崖边缘来回跳踉,否则我会应激爆发一步跳回洛肯家中的摇篮里去连连打滚!
然则,与我命运攸关的铃铛何时铃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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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9年,我在都灵抱着马脖子哭闹的离奇事件发生之后,就风声鹤唳地堕落为一个败类或寄生虫或害人虫——怎么办?我自己已然无从掐死自己,谁来消灭我啊?
我落井了。
我落形了。
然则,我的大胡髭仍在我的鼻孔下气势汹汹而又狼狈不堪……不知谁在我的耳边吼声如雷:畜牲,你也有今天啊?我已不解其意,但不胜其扰——然则病室中除了慈祥的妈妈,再无旁人。
我眼中的凶焰熄灭了,虽然还大睁着眼,却早已无视他人,也早已无视自己。
疯狂之后,接踵而至的,除了我自己的铁蹄,再没有任何清晰的或模糊的脚印出现在我的背脊上、胸肋上、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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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哪,希腊神话把所有的神祗凡人化,而我却把如此这般一个孤零零的血肉之躯极端神祗化……即使我向来以恶报善,而我在此岸所苦苦祈求的,却是以善报恶。
难道我真是钉在十字架上的那个人的对头?不!我好像曾经在一步跳过博斯普鲁斯海峡时宣称:总有一天,人们会把对可怕事物的回忆和我联系在一起……现在我的影子平静地补充说:“博斯普鲁斯海峡宽处2400米窄处708米,数百年来在梦中一步跳越该海峡的人何止万千,而千真万确疯狂一跳不成功则成仁黯然葬身鱼腹之流当不计其数……。因此之故,人们每当面对恐怖的事物总是巧秒地避开我所有的英雄壮举而回忆起我的自觉恐怖,自许恐怖,自命恐怖;并且,我的恐怖不仅仅变成了更加恐怖而是变成了纠缠不休的无尽杀戮……
楼主 G1578722759  发布于 2018-05-18 23:01:07 +0800 CST  
基 督

我曾从灵魂深处火辣辣地爆出一句话:“狄俄倪索斯正是十字架上的基督的对头!”
如此这般或明或暗的一长串唾沫溅到了诸天、撒哈拉沙漠和漆黑的冥界。
然则,远处传来的回声却只剩下了“对头”——很好,这就足够了。
然则!真的对头,还是有何不妥之处啊?
我行我素!
我彻底服膺狄俄倪索斯酗酒的海量和魔法的神奇,实非三年两载,而是终我一生——如我金刚不坏,则我对狄俄倪索斯的崇拜也就随之而永垂不朽!
对头,狄俄倪索斯睚眦必报,以牙还眼! 以血还牙!国王彭透斯因为嫉妒而关押了狄俄倪索斯,遭到的报复竟是被自己的生母阿高厄所亲手误杀——狄俄倪索斯施出空前诡异的魔法,竟使亲人不能互辨而自相攻讦,自相摧残,自相虐杀!
与狄俄倪索斯的野蛮恐怖阴惨刻毒恰恰相反,基督在最后的晚宴上,他指着十二个门徒厉声说:“你们当中有一个人要出卖我!”
谁?
他分明知道是犹大——那只紧握钱袋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使得袋子里的银币叮当作响,于是泄露了当时最大的最为恐怖的天机。
他为何宁愿被钉在十字架上也不揭穿犹大叛教叛主的丑恶面目?
我看得很清楚,也很透彻:他是要以自己的伟大牺牲终结这类恐怖酷刑并揭示这样一个永恒的真理;强大者不断地摧残弱小者必腐朽没落而趋向灭亡!人类文明史一再重复地证实这个永恒的真理——难道我反而能证明这永恒真理的崇高价值就是无价值?
我行我素!
伟大的基督高悬于十字架上的严酷史实雄辩地证明,正是由于他和万千奴隶的光荣献身,使得钉十字架这种极端野蛮的刑罚由此绝迹——它绝对不会如我所愿普遍再现于阳光灿烂的人间!
伟大的基督永远活在人类的心中!
狄俄倪索斯,这位法力无边的酒神能否永远活在世上所有嗜饮者的心灵深处啊!至少,我这个诗人未把蜿蜒的酒香忘在仰面朝天的脑后!
我行我素!
我不是糊涂虫而是明白人。我深知,狄俄倪索斯仅仅是基督虚幻的对头,而我,充其量也是滑稽的对头而已。谁是基督不共戴天的对头啊?彼拉多?不是!彼拉多和我一样深知:基督绝无推翻罗马统治的政治纲领和革命构想。人山人海的信众聚集在他身边又迅疾如鸟兽散,个中原因,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明了。当时罗马总督彼拉多心如明镜,他知道基督的全部活动仅限于传播上帝的福音和治病救人——至于抗交捐税也只是淡淡说说而已,并无实际行动,也就是说,并无抗交捐税的事实。然则大祭师该亚法已然指控基督亵渎上帝,并且犹太教工会亦已判处基督死刑——彼拉多不可能违拗地方宗教势力的枉法判决而执意豁免基督,否则会危及或至少动摇罗马统治的根基。所以,他把基督领到聚集的人群之前说:“看哪,这人!你们来决定他的命运。”总督府前情绪激动的人群几乎全是犹太教信众,结果可想而知。彼拉多在众人面前洗了手以洗脱自己的罪行,随后宣告基督将被钉在十字架上直至死亡。
有一句话即将冲口而出却被我和着唾沫吞了回去:基督不但自称上帝之子,而且自称犹太人的王!
然则——我和彼拉多一样明白:一个人说的话,和他的行为,和他的目的,并不常常一致,有时甚至恰恰相反。但凡开明的统治者,绝对不会以言论罪——因为那样做不但会冤狂他人,而且也会扭曲自己!所以,凡是明智的君主,他绝对不会做危及自己的声誉而动摇统治根基的蠢事!
我和彼拉多一样明白,世界上最恐怖的行为,莫过于血淋淋的教派之争!语言既苍白又轻薄、浮浪, 而利益则和金子一样闪光并且沉重坠手。基督的所作所为触怒了犹太教经典(或者说是律法)之始作俑者法利赛人。他和犹太教工会发生的最后冲突是在耶路撒冷的神殿里,他象征性地把在那里的放债者驱赶了出去。此举不啻是和犹太当局摊牌——依当时当地的情势而论,基督的命运已然铁定而不可逆转。
我和彼拉多一样明白:基督虽然因其不打诳语不设骗局不下活套而疏离了人山人海的信众;然而使徒彼得、雅各和约翰却更坚定了跟从基督的信念,因为他们亲眼看见基督的面容瞬间发出像太阳般的光芒,他的衣服也闪耀着灿烂的白光。摩西和以利亚尤其坚定地守护在基督两边,因为他们听到基督每说一段真话,就看到空旷的山坡上很快长出一片密林。
我和彼拉多一样明白,基督推崇的是相对稳定的道德标准而绝对不是刻板地遵从宗教仪式。尽管他自称救世主弥赛亚,但他却以诚挚的理性、至善的品德、大美的行为来推动世界的改变,也就是所有的人自己救自己,把自己从虚幻的氛围、阴暗的沼泽、恶臭的浓雾中解救出来,从野蛮的兽性的迷狂中解脱出来而成为真正的人。
我和彼拉多一样明白:法利赛人为何把一个犯了通奸罪的妇女带到基督面前。彼拉多的立场我不得而知。但我一以贯之的态度则是渴望生命本能的自由发展(或许干脆挑明了说:“任性发洩”更为实诚,更为精准。)不过我倒要看看基督与法利赛人如何对答!基督对于人类的兽性残余和以非对非以非对是的愚昧无知充满了同情和怜悯,于是他平静地说:“谁认为自己从未犯过罪的,就可以向她扔第一块石头。”控诉者群体一片深沉的静默。基督对那满面泪水的妇女说:“我也不惩罚你,去吧。你要自省,忏悔,改过。”
我和彼拉多一样明白:在场的人中谁会在心中默祷犯禁的妇女不被雨点般石块砸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血肉模糊?又是谁最为感激涕零基督对违禁者的大义凛然而又温情脉脉的人性体贴人文关怀及人道宽容?
当伟大的基督高悬在十字架上,我和彼拉多究竟都明白了何事?
当基督的悲号冲向诸天、响彻人寰、穿透世界,狄俄倪索斯尚在何处仰面接纳硕大酒罐倾下的瀑布般的琼浆玉液?他的得意随从萨堤洛斯尚在何处搂着长发遮面的仙女宿醉未醒?
当基督憔悴的面容渐无生气、奄奄一息,我是否已然大彻大悟,无论是狄俄倪索斯还是萨蹄尔和我——我们都全然不配作伟大基督的渺小对头!
彼拉多当众洗过的手仍然沾上了基督的血,——他终在基督殁后6年,即公元36年,因多次出格地虐待犹太人并大肆杀戮撒马利亚人的罪名,被放逐高卢遂羞愤交加而在今日的维也纳自焚身死……有人看见他的鬼魂在髑髅地徘徊不去,还有人看见他的身影在基督蒙难处双膝脆下伏地痛哭……
我呢?我是否在基督蒙难像前垂下头颅,一手抚胸、双膝跪地……纵然我决不会像克罗迭斯那样虚伪地忏悔,但会不会铛锒一声坠下半颗混浊的鳄鱼之泪?
不,我行我素!
楼主 G1578722759  发布于 2018-05-24 08:23:06 +0800 CST  
摩 西

摩西出生以前,居住在埃及的以色列人越来越多,无论城里乡下,谁要是匆匆一瞥,看见的多半是以色列人生气勃勃的面孔。当时的埃及王对以色列人曾经为埃及做过的重大贡献一无所知,或装作毫不知情。因此之故,他对以色列人怀有越来越深的敌意。他对埃及人说:“看哪,现在以色列人多得像蝗虫一样,他们会吃光地里的庄稼,使埃及遭遇从未有过的饥馑,即使情况并非如此,或者与此相反,我们也万万不可粗心大意!以后万一发生战争,他们和我们所有的敌人暗暗串通起来,里应外合,我们就一定会亡国,所有的埃及人都会人头落地!即使那时候真实情况很可能是以色列人拼死将敌人逐出我们的国土,我们从最坏处着想也必得处处设防:“先紧紧卡住他们的七寸再说!”因此之故,埃及人就奴役以色列人,强迫他们服极重的苦役,逼使他们同时修建两座储货城:比东和南塞。
然则埃及人愈是奴役以色列人,以色列人倒反而愈益强壮愈益灵活愈益精明。埃及人驱使以色列人干更重的的活,更脏的活,更危险的活。但当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狮子般凶险阴毒的眼神也还没有落到妇女儿童的头上,也还没有转过恶念来“口中夺食”——如此这般,两条有益或者有害于生命的真理,亦即重担压肩的真理和饥饿难捱的真理,其上限和下限均未有效突破,所以,以色列人仍然愈益强壮愈益灵活愈益精明。
然则,当时的埃及王食不甘味夜不安寝绞尽脑汁终于想出最野蛮最恐怖最阴险最毒辣最万无一失的致命一招。有一天,埃及王把几个希伯来的接生婆传来,颁下严令:“你们为希伯来女人接生时,如果生下的是男婴,就把他一刀宰了!如果是女婴,那就任其自生自灭。”然则,那几个接生婆敬畏上帝,并未按埃及王的旨意“生杀予夺”,而是听任希伯来男婴也自生自灭。他们虚应故事地对埃及王回话:“因为希伯来女人和埃及女人不同,希伯来女人身体向来就很健壮,他们生产时比打一个呵欠更快,接生婆没到,新生儿就已被亲友抱着传看了。”
埃及王听了接生婆的回话,怒火把五脏六腑都烧得流油,从宝座上跳起来下达新的绝杀令:所有以色列人生的男婴,都要绝无例外立即扔下尼罗河,但女婴可免一死。
这就是要灭绝以色列男丁,迫使这个民族雌性化,慢慢蜕变为一个不长胡子不执长矛和利刃的扭扭捏捏的衰族!
啊,以色列万万千千的母亲啊!以色列万万千千的妈妈啊!她们失子之痛的泪水流成了比尼罗河更大的河流,——这看不见的河流浸润着埃及的土地:难道这里真是充满了眼泪和苦难的山谷?
啊,以色列万万千千的母亲啊!以色列万万千千的妈妈啊!她们一个个痛失乍出娘胎的亲子,能不痛彻心腑痛断肝肠痛不欲生?啊,在这个恐怖的血海汹涌澎湃的国度,谁能独善其身?谁能独善其身?谁能独善其身?
然则,作为幸灾乐祸的病态狂,我两眼闪光乐不可支。居然手舞足蹈地呵呵大笑,直到笑出的泪珠砸得地皮轰响,笑掉了大牙,笑痛了肚子,笑得满地打滚,差一点就笑死了过去!待我终于平静下来,却在一旁眯缝着眼睛咬牙切齿地点点头,又若无其事地摇摇头,尔后悄没声息地退隐于飞沙走石的暗处。
那时,有个犹太男青年,娶了一个犹太姑娘为妻,生下一个儿子,产妇见他长得异常俊美,实在舍不得把他扔下尼罗河,偷偷在家里隐藏了3个月。后来忧虑纸包不住火,就把男孩放在一个蒲草箱里,又把草箱放在尼罗河畔的芦苇中,男孩的姐姐实在不忍离去,虽然站得远远的,却大睁着泪眼想看看会不会发生奇迹。
埃及王的一个女儿来到河边散步,看到了芦苇中的那个草箱。她让使女把草箱拿来,打开一看,竟是个刚刚睡醒美目流眄侠气迷离的男婴,歌唱般的哭声使她爱不释手,暗想这一定是个希伯来男孩。于是决定秘密收养他。后来又给他起名摩西。
我隐匿在暗处紧张思忖:嗜杀成性的埃及王为何竟有如此温良敦厚的公主?不过,我如此这般争论成性攻讦成性构陷成性,在我英年早逝的父亲身上何能寻到丝毫的影子?然则我的铁石心肠又为何一动再动?难道不正是我阴惨刻毒地诡称以色列人是一个教士化的阴毒的民族么?所谓“一动再动”,似动非动而已。
摩西将要出生之前,我就知道他将要出生,有这样真切的预感……那时我还是一片朦胧的幻影,无眼而视,无耳而听,无发肤血肉而流射谁也不曾见过的光芒,磁石般吸附一位圣者即将诞生的越来越密集的信息……我的过去未来常常通电般穿透我不是飘浮松散就是辐凑绵密的幻觉,预示着我在遥远的未来必受罕见的酷刑:瞬间粉碎,瞬间聚敛,影影绰绰,缥缥缈缈……
许多岁月匆匆消逝,为所欲为的埃及王终归寿终正寝。以色列人因惨遭埃及王的奴役、杀戮和恐怖至极的“断子绝孙”惩罚的祸害而悲叹不止,哀泣不止。他们的悲叹和哀泣传到了天上,传递到上帝的视听,使上帝仁慈的胸怀悲悯不已。于是上帝决定拯救他们。
这时,摩西已长大成人,并娶了米甸祭司的女儿西波拉为妻。有一天,摩西把羊群赶到野外放牧。上帝在燃烧的荆棘中喊他:“摩西!摩西!不要往前走,快把你的鞋脱下来;因为你站的地方是圣地。我是你的上帝。”摩西听了这话,赶紧以手蒙脸,因为他不能直接面对上帝。
上帝说:“我的百姓在埃及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已经看见了。现在,我派遣你去会见埃及王,要求他同意你带着以色列人离开埃及,到迦南那个充满希望充满奶和蜜的地方去。你将以色列人领出埃及,必在这山上敬拜上帝,我必授以信条,以此证明我就是派遣你去的上帝。”
上帝又对摩西说:“你把我赐你的杖伸向天空,使埃及天愁地惨刹那间到处漆黑,一点光线都没有。”
摩西当即向天空伸出神杖,埃及的天空就变得漆黑一片,整整三天,埃及人连自己的手指甲都看不见,谁都不敢离开自己的住所,但以色列人家中却有亮光。
然则埃及王只准以色列人离开埃及,不准带走牛群和羊群。
上帝又降了大灾难到埃及:所有埃及家族的长子以及头生的牲畜都被从天而降的飘忽黑影杀死。难道以色列人曾经遭受的恐怖灭绝的人祸现在又变成了恐怖灭绝的天灾落到了埃及人自己的头上?面对如此这般难以收拾的恐怖局面,埃及王不得已垂首妥协,让以色列人带着畜群离开埃及。
于是,在旋转的云柱和火柱的指引下,以色列人赶着牛群和羊群扶老携幼奔往迦南的漫漫旅途。埃及王竟然背信弃义食言而肥,亲自率领军队追击流亡奔命的犹太人,想把他们统统抓回来“格杀勿论”,为埃及那许多屈死的儿童和牲畜报仇雪恨。
我在暗处无声地切齿号叫:看来复仇者任何时候任何所在都有其刀光剑影——难道我自己就不想血洗莱茵河畔?不过,君子报仇,千年不晚!然则,我的仇敌是谁?天谴!天殛!我又何由报之?何能报之?何必报之?然则,难道埃及人和以色列人你死我活冤冤相报竟无了结之日?难道维护奴隶制和否定奴隶制都必须恐怖至极连下杀手?就不能握手言和,从此平起平坐,自由自在,而在飞黄腾达的机遇面前人人平等?听我说呀,看来民主毒素无影传播飞絮授花——彼此彼此!
当以色列人快到红海的时候,埃及王和他的军队看到了这些逃亡者逶迤的队伍。但是,一片浓雾飘来,遮没了他们的营地,截断了埃及王鹰鸷的视线。
第二天一大早,摩西神杖一挥,红海的水就分开了。于是犹太人12个部族顺利到达彼岸,一个人,一头牛,一只羊,都全然没有损失。
然后,浓雾散开了,埃及王看到犹太人正在攀登对岸的陡坡,埃及王灭绝犹太人的心太过急切,他身先士卒,第一个跳入只盖过脚踝的海水,将士们紧随其后蜂拥向前。不料海水就像早上突然分开一样,眨眼之间又突然合拢。一片滔天巨浪,埃及王和他的将军士卒悉数葬身海底。
上帝在山上呼唤摩西,摩西就攀到山顶去拜见上帝。
上帝说:“你告诉以色列人:你们已经看到了我如何惩罚埃及人,并且把你们从埃及领出来,我就像大鹰一样把你们放在翅膀上,负来归我。如今,你们若能听我的话,守我的约,你们就是我从万民中挑选出来属我的子民。因为全部土地都是我的,你们要归我云遮雾绕的国度,成为圣洁的国民。”
在山上拜别上帝之后,摩西带回两块上帝刻下“十诫”的石版,然而与此同时,以色列人却制造了一个金牛犊来作为他们膜拜的偶像。摩西勃然大怒,举起石板击碎了空空的金牛犊,石板也碎裂得惨不忍睹。后来,摩西又从山上带回上帝新刻的石板。石板上的铭文约略如次:
我是耶和华你们的上帝,曾将你们从埃及为奴之处领出来。因此你们要遵从我的律令:
除我之外,不可敬拜别的神。
不可制造任何偶像,比如象、牲畜、鸟和鱼的形象。你们不能以任何方式跪拜这些形象。因为我,是完全的,唯一的,你们不能在敬拜我的同时敬拜别的神。凡恨我的,我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第三代,第四代。爱我守我诫命的,我必向他们发慈爱,直到千代。
你们不可妄称耶和华你们上帝的名,否则就逃脱不了惩罚。
应当纪念安息日,守为圣日。在一个星期中的六天,你们要努力作事,但第七天是向耶和华你们的上帝守的安息日。这一天不但你们不能做任何的事,就是你们的儿子、女儿、奴仆、牲畜以及住在你家里的宾客任何事也都不能做。 因为在六天之内,耶和华造天、地、海和万物,到第七天便休息了。所以这安息日是上帝赐予你们的,要守为圣日。
应当孝敬你们的母亲,才能使你们在上帝赐给你们的土地上长盛不衰。
不可杀人。
不可奸淫。
不可偷盗。
不可做假证陷害他人。
不可贪恋别人的房屋,也不可贪恋别人的妻子、奴仆、牲畜和一切他人所有的财产。
这就是上帝的十条诫命。
这就是伟大的基督所开创的基督教文明。
世上原本并无尽善尽美,惟有趋善趋美尚且曲折迂回——如果我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一定要趋恶趋丑,并且一定要大恶大丑,极恶极丑……那就随我去吧?
然则,我在此岸聚敛和粉碎的无数个瞬间,仍在不停地偷窥血光闪烁、泪光闪烁和毫光闪烁的十条诫命,想说,想喊,但喉咙早已被自己的手所扼断,惟有一双眼睛在空中飘浮,啼笑皆非的眼神空自在诉说着何种衷肠,连我自己也毫不知情。
楼主 G1578722759  发布于 2018-05-24 08:23:49 +0800 CST  
所 罗 门
谁在暗处乱发倒竖地窥视——这人是谁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在风声鹤唳的暗处窥视何物?
听我说呀,所罗门财富和所罗门宝藏久已闻名于世,恰如迅雷不及掩耳,真不知惊破了几多缠绵的梦幻,使之再也无从倾听落叶飘零的衰亡之音?
所罗门无所不知无所不及的智慧,却惟有我一人伫立于乱云飞渡的风口,冷若冰霜不可通融不可逆转地矢口否认。
因为我绝对不承认已有的已知的未有的未知的或有的或知的一切!
然则所罗门财富和所罗门宝藏绝对除外。
相传在梨花灿烂的一天夜里,上帝在所罗门梦中显现,对他说:“你愿我赐你何物?”所罗门说:“你予仆人大卫王庭,他以诚挚的爱心和宽厚的仁政善待臣民,你又向他再施恩典,赐他一个儿子坐在他空出的王位上。我的上帝啊,如今你使仆人接续我父做王,但我是幼童,不知应当如何作为。仆人穿行于你所拣选的民中,他们多得不可胜数。所以求你赐我智慧,可以辨别你的民,能判断是非。不然,谁能分辨这众多的民啊?”
所罗门因渴求智慧,耶和华深感欣慰。上帝语重心长地说:“你不为求寿,求富,也不求灭绝你仇敌的性命,单求智慧,我就应允你所求的,赐你聪明智慧,甚至在你以前没有像你,在你以后也没有像你的。你所没有求的,我也赐给你,就是富足,尊荣,使你在世的日子,列王中没有一个比得上你。”
上帝赐给所罗门极大的智慧聪明,如同海沙不可测量。所罗门的智慧胜过一切人。他的名声传扬在远近的列国。他作箴言三千句,诗歌一千零五首。他议论草本,自黎巴嫩的香柏树直到墙上的牛膝草。天下列王钦慕所罗门的智慧,就都遣使来聆听他善待子民的治国之策。
一日,有两个妓女来到王宫,站在王面前。一个说:“我王啊,我和这妇人同住一处。半年前,我生下一个男孩。过了三日,这妇人也生了个男孩。我们是同住的,除了我们二人之外,屋里再没有第三个人。夜间,这妇人睡着的时候,翻身压死了她的孩子。她夜半起来发觉此事,趁我睡得很沉从我身边把我的孩子抱去,放在她的床上,再将她已死的孩子移到我的身边。天要亮的时候,我起来给孩子喂奶,这才察觉孩子死了。及至天亮,我细细察看,才发现这不是我生的孩子。”那另一个妇人却厉声争辩说:“不对,活孩子是我的!”两人争吵不休,就来找所罗门王,请他断案。
所罗门冷眼审视两个妇人的神色:一个大悲大恸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洒落一地,一个脸色惨白瑟瑟发抖急得满头大汗,便心中有数,略略沉吟片刻,果断地说:“你们两人都要这孩子,这好办。”他吩咐仆役:“拿刀来,将这活孩子劈作两半,两个妇人各得一半。”急得面无人色的那个妇人扑过来紧紧抓住仆役拿刀的手,哭喊着说:“求我王将这活孩子断给那妇人吧,万不可杀他!”所罗门当即断定这妇人必是孩子的生母无疑,即刻把活孩子判给了她。对此,各国使者无不对所罗门王敬若神明,因为他有神的智慧。
然则!所罗门如同神秘星空的灿烂财富究竟出现在何时何处?所罗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辉煌宝藏究竟消失在何处何时?
或许我早已尽知熟知知之甚祥所罗门财富和所罗门宝藏应在何时何处必在何处何时,但我因偶染隐疾恶疾不治之疾,所以我期期艾艾难于名言,面红耳赤羞于明言,百感交集未予明言。
谁在暗处乱发倒竖地窥探何物?传说中的所罗门财富和现实中的所罗门宝藏,或许早已为强者独占而血光闪闪挥霍一空?又或许尚未被群盗分赃而大雾弥天不知去向?又或许早迟必为百虫蛀蚀而鸡零狗碎化为乌有?
忽然铛锒一声巨响惊吓得我匆忙隐入浮光掠影——啊,两粒亮晶晶的眼珠穿透谁摊开的巴掌将岩石砸了两个朦胧的大洞?
楼主 G1578722759  发布于 2018-05-27 20:45:50 +0800 CST  
查拉图斯特拉
谁是超人?查拉图斯特拉谆谆教导斑牛镇的庸众怎样做超人的事实,无可辩驳地坐实他即是有史以来唯我独尊的超人之父。难道世间真有超人之父自己反倒不是超人的戏说?
然则,查拉图斯特拉有无教导他的诸多信众,如何做超人,则他自己从未提及此事,我也似乎无从发挥——难道诸位就不会展开想象的翅膀,飞到哪里算哪里?哪里天黑得一塌糊涂就在哪里悄悄地自行了结?
看哪,查拉图斯特拉无论善诱恶诱或者出其不意地在背上猛击一掌,却始终不曾教出一个岂止凶神恶煞的超人来!几多大话都白说了,美言也无效,歌声也无益——只因超人是断乎教不出来的!
看哪,查拉图斯特拉面红耳赤:今有超人之父大驾在此,为何不见凶神恶煞的超人鱼贯出迎?
我隐匿在暗处倍感耳根发烫,便故作镇静慢慢踱到明处来,似笑非笑地摸摸胡髭,剔剔牙齿,当迎风而唾脸上有了痰迹之后,忽然高高挥舞着两手宣告:“我也不怕泄露天机:超人是天生的!”
曾几何时,我好像在同样的场合同样庄严地宣称过“超人是地生的!”——唔,肯定有这回事!然则,有天无地又如何有生有死?有地无天又如何有存有亡?有天有地即有生有存——每个人使自己契合整体性,即是天经地义,即为生存之道。如此这般,谁与整体性严丝合缝,谁就如歌德有最大的可能成为伟大的超人!
我忽然心中一动:所谓超人之说,难道仅仅是我的举世无双的杜撰或美轮美奂的生造啊?
我的查拉图斯特拉,难道不是按照我自己的面貌激情难抑地临摹的画中人?或匠心独运地塑造的石人铁人金人?或自洁面孔着礼服系领结的楕圆镜中的自己人?或漫步湖畔时常常形影互换的同路人——他绝非步履维艰的老骆驼!我绝非臭气熏人的骆驼夫!
我承认,我否认,查拉图斯特拉真也真得,假也假得——听我说呀,我承认我的否认,我否认我的承认!
查拉图斯特拉三十岁上山,四十岁及其后的种种行状——听我说呀,我的鹰眼难望其项背却瞥见深渊一偶缓缓绽开的奇葩;我的蛇腹难步其后尘却滑向洞窟深处徐徐张开血口——随后我成了狮子美髯中一缕缕动荡的光影,倒也遂了心愿罗曼谛克地大慷不虚此生之慨。如此这般,我紧随查拉图斯特拉左右跳踉,也就名正言顺,气定神闲。听我说呀,这主奴博奕的把戏,谁说起来出神入化,我就对谁钦佩之至,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念念有词,亦步亦趋!
当我从暗处行色匆匆闯到明处来时,却已换了一付“大思想家”的阴冷面目:我言之凿凿地宣称:查拉图斯特拉早先认定世界是善与恶的战场;错!其后紧锣密鼓创立明暗分野清浊分流的道德;错上加错!其后点燃圣火——勿枝蔓!勿干扰!爱是受难,是找死,是自己往绳套里钻!因为查拉图斯特拉是犯该错误的第一人,又因其罕见的诚实,所以,他也必定是承认这个错误的第一人。看哪,这里既有因为,又有因,更有所以,形式上显然符合逻辑,无懈可击。谁以为我当真浪子回头拜倒在逻各斯的盛满牛草的提篮下,恕我直言(想必诸位难得见到我使用这个谦谦君子语吧),他不是瞪着牛眼的穷酸学究,便是摇着驴尾的冬烘先生!
谁在我耳旁窃窃私语:查拉图斯特拉就如此这般任由你摆布,你指控他有错,他就赶紧低头认罪?你诬称他有罪,他就乖乖地认罪服罪,引颈受戮或跳进猪圈去与猪猡作伴?难道堂堂正正的琐罗亚斯德,竟是你反仆为主要打就打要饿就饿要喝血就将他糟践成徒具空皮囊的死骆驼不成!
谁?
夜静更深,风露正浓,除了我独自一人大汗淋漓,目光炯炯,连鼬鼠都没有动一动。
究其实,没有人比我更透彻地了解查拉图斯特拉究竟错在何处。他错就错在不能从坟墓里翻身坐起!他错就错在不能挺身而出向我扑来扼住我的喉咙,并且大声疾呼所有人都来看着他如何把我这个凶神的帮凶活活的处以极刑!
我究竟为何执意要假造一个查拉图斯特拉来血淋淋脏兮兮臭哄哄诽谤那个活生生的大义凛然疾恶如仇怜贫恤老的查拉图斯特拉?
我究竟为何非要假造的查拉图斯特拉信口开河大打诳语不可:“为有超人之形又有超人之影,为有超人之无坚不摧的神奇法力,为有超人之无边无际的千年帝国,我们必须根除所有人性的,太人性的东西。”
如此这般根除人性亦即灭绝人性的庞然大物,早已自外于人类;因此之故,它可以有各种各样惊世骇俗的名目,但实在早已不配自称为(超)人。
假如查拉图斯特拉蓦然出现在我的五步之内,他两眼喷出的怒火刹那间即可将我焚尸扬灰,而我和我的影子将子虚乌有而万劫不复。
假如查拉图斯特拉的千年王国气数未尽……人世间又何曾有过不散的筵席!而我的千年帝国——难道就只有超人孤零零的影子与烈日下的雄狮合二而一?况且“超人尚未存在”,而狮子一生所吃之人及其他活物毕竟有限……这或许就是我的千年帝国有影无形并且这影子也即将分崩离析的征兆吧。
假如我因伪造查拉图斯特拉的斑斑劣迹而获罪于天,我将何以自辩而逍遥法外?我将何以继续为恶直到木棺之铁盖轰然落下将一切腌臜之物粉碎于无形……
假如,假如,假如不值半文,而我的高于人类一切事实之上的文章将无可争辩地——升华还是升值?有易一字者予千金?
倒也可以说一声孤零零的河西狮吼将响彻千年,假如我认可,我就是那一声狮吼!
闪电照亮我的形骸,霹雳又将其击得粉碎,假如我认可,我断然回绝扬弃那形骸之灭和粉尘之绝!
总有一天,我的名字要同那些恐怖事物密切联系在一起……假如我认可而我已然确认:我就是那许多恐怖事物的总和!
那一声响彻千年的狮吼血光闪闪……与此相呼应,冥冥中涌现出一条血的河流,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难道杀戮和劫掠命已铁定即是千年以前也是千年之中更是千年以后永远的真理?
然则,即令恨我入骨者,他也决不会断言我就是纯粹的冷血动物!
我是狮子而决不是蛇——或许狮子和蛇都另有其人吧。
我所伪造的或塑造的查拉图斯特拉,他是否超人之父,或自有公论;而谁是超人之子,则我只能王顾左右而语焉不祥。
然则,即令恨我入骨者,他也决不能就此断定我就是顶级的造假大师——这,或许也另有其人吧。
楼主 G1578722759  发布于 2018-05-28 23:37:08 +0800 CST  
凯 r>
我言之凿凿地说过:罗马的尤利乌斯·凯撒,当基督的精神赋予他的时候,成为第一个超人。
然则,任何人都有“前言不搭后语”之时——我何能例外?我何须例外?我何必例外?我色厉声严地宣告:就我而言,不论“前言”对错,也不论“后语”是非,一律以“想当然”为有益于生命之煌煌真理!
查拉图斯特拉说(也就是我说):“超人尚未存在。无论最伟大的人或是最渺小的人,我看到他们都是赤身裸体——他们都太相似。确实,我发现,他们当中的最伟大的人还是太人性了。”
“难道我们就只能束手无策?”
谁在说话?
我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一个人影。那就是我在自语——即以此为有益于生命之煌煌真理!
或许尚可补救:只须访得何处有一面能照出人的灵魂及其过去未来淋漓尽致的魔镜,那就要坑蒙拐骗鼠窃狗偷明火抢掠无所不用其极,总之务必立即据为已有!我们还到何处去寻超人啊?难道想得出并且做得出如此补救之法者不正是活生生的超人吗?难道在他身上还能觅到丝毫的人性吗?
假如仍是我在自语,则是否碍难以此为有益于生命之煌煌真理?
我在开篇所说:“基督的精神”即指亦仅指“救世的精神”——并非在口头上救世,而是在事实上救世!
尤利乌斯·凯撒纵然仅仅拯救了一个时代——但他事实上已经成为第一个超人。以此为由,应当特许他的言行残留若有若无的人性——往后的超人必须根除人性,否则决不能妄称超人!因此之故,所谓“超人尚未存在”即展翼于事实之前,亦翱翔于事实之上,不过偶尔也难免灰溜溜地屈居于事实之下。
所谓“凯撒得到代表罗马社会底层的人民党的支持”——他当然会对一群鸡撒儿把麦粒,否则他断然吃不到鸡蛋更休想吃到一块鸡肉喝到一口鸡汤!这不是情真意切的人性而分明是虚假透顶的伪人性!
凯撒出身贵族。早年和“骑士”民主派关系密切。为争权夺利,假意接近平民。他是一个杰出的官史,历任财务官、工务官、司法官、祭司长等要职。前61年39岁始任执政官。纵然任内施政有利骑士和平民——归根结底更有利于他自己的统治。“忆我民众邦国之基兮”,需要民众火中取栗或死保自己权位时, 如此顺口唱唱高调,倒也在情理之中而无可厚非。
凯撒执政官任满后,改任山南高卢总督。前58年起,征服高卢(法国),变高卢全境为罗马行省。前55-54年,发动对莱茵河东岸地区和不列颠两次远征,虏获巨大财富和无数奴隶。
连连大战大捷之后,凯撒之威望如日中天,他所指挥的军团业已成为绝对听从其个人号令的私家军。看来不但罗马已是他的囊中之物,而且整个世界将在他的铁蹄下翻滚呻吟,似乎也毫无悬念。
强大威压之下,也总会有人不服。与其坐以待毙,莫如铤而走险。前49年初,元老院与庞培再度联合,悍然下令解除凯撒的军权。但军团早已绝对听从凯撒的指挥,在他的长鞭指处,兵贵神速,军团风驰电掣地越过卢比孔河,扑向罗马。庞培和元老院所能调集的军队有限,与凯撒的军团相比,实力悬殊,所以一触即溃,为保全性命,庞培等人只能选择逃出意大利的下策。凯撒垂手而得罗马政权。“受任”为狄奥推多(独裁者)。希腊一战,追庞培入埃及,踌躇满志地诛杀死敌庞培。支持埃及王后克利奥帕特拉争夺王位。出征叙利亚,小亚细亚和北非,剿灭庞培残余势力。前45年一统全部罗马属地,建立军事独裁,形成奴隶制大帝国。
然则,世上有谁会预先知晓前44年3月15日这一天会发生何种大事?过去未来根本就没有降生过这样的一个人!所有的预言,包括我的注定要响彻千年的预言,其实都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别有所图的谎言!
为何我脸上毫无愧色,心中也毫无愧疚,每每散步到湖边也从未想过要耸身一跃以结束这个毫无愧色毫无愧疚的时代?
天啊,连天方夜谭四十大盗之首对镜之时也能窥到些许玫瑰红的愧色,而清夜扪心也会痛感一丝丝针扎般的愧疚呵!
前44年3月15日这一天!
看啊,尤利乌斯·凯撒正在走向庞培剧院而石阶已经在望时,突然间冒出一大群刺客向他亮出刀丛般的匕首——多把利刃几乎同时戳入他的胸膛,他倒卧在与庞培塑像近在咫尺的地上,因失血过多,面容苍白如纸。破碎的月桂花冠散落一地,紫边长袍血迹斑斑。但他庞大浓黑的影子渐渐升高,渐渐模糊,当其高过庞培塑像之时,他那双酷似阿波罗的眼睛蓦然闪耀出雪亮的光芒,随即和他的影子消失在苍茫的天空……罗马的太阳过早地陨落了!
数十双亮煌煌的眼睛聚作一只血光闪闪的灯笼——因为天已经黑下来了!这一帮颇有来历的刺客显然既是疯狂的叛乱者又是残忍的复仇者!因此,他们精心选择在庞培的望眼所及处制造这一起恐怖的惊天大血案!
庞培塑像前遍地是血。这给他在夜色中的朦胧身影增添了些许光彩呢,还是使他的沮丧的灵魂更加黯然失色?
凯撒杀了庞培,而暂时看不清面目的这帮叛乱者又杀了凯撒——莫非血腥的奴隶制正是不断生成毒辣阴谋和恐怖凶杀的鬼斧神工的血色温床?
布鲁图和卡西乌的名字既被空自锁定在罗马帝国灰飞烟灭的档案里,也在凯撒的传记中和血淋淋的多把匕首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倒是有无数盲眼蝙蝠呼呼逃蹿的黑影不知所终。
假如独裁者凯撒当初像根除人性一样根除共和派余党,假如他一不做二不休当即解散元老院并逮捕处死一切可疑分子亦即浮在水面的和潜入深水的反凯撒分子;假如他果断地下令推倒庞培塑像焚毁庞培剧院并给庞培贴上叛贼、反贼、罗马巨奸、国民公敌之类的标签;假如他地毯式地反复整肃凯撒集团内部;假如他让亲兵把自己牢不可破地箍在层层铁桶之中——假如他做了这一切,他所获得的巨大成就将更加光辉灿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假如他当机立断地“根除人性”,我必力排众议包括我自己的犹疑不决,将史上第一个超人的无可比拟的尊号馈赠于他,再经由万物永世轮回,他已是令我酷慕不已的永恒的超人!
假如真有所谓的“时空隧道”,我必抢在前44年3月15日之前现身罗马,必纵横捭阖上下其手内外布置迫使惊天动地的暗杀事件悄然破产……我并且不胜荣幸之至地以狄俄倪索斯的名义给凯撒施洗——凯撒必欣然地怡然地跃然地接受我的洗礼!
然则,假如把世界上所有的“假如”加在一起,哪怕经历一千遍迷你轮回,除了仍然等于灰溜溜的假如,难道还会有天花乱坠的别样奇迹出现?
尤利乌斯•凯撒生于前100年7月12日,殁于前44年3月15日,活了不足56年。
我生于1844年10月15日,卒于1900年8月25日,也只活了不足56年。
看来聊可自慰的是,我毕竟比凯撒多活了几十天!然则我精神崩溃后的漫长的黑暗岁月,又怎能与凯撒的烽火连天的日日夜夜胡乱攀比?
凯撒说:凯撒之妻是不能怀疑的。此言掷地有声,响彻千年。然则凯撒之妻已然铁定不可怀疑,难道谁还可以反而莫名其妙怀疑伟大的凯 r>  曾几何时,我双手高举地断言凯撒铁板铆钉是史上第一个超人;后来又因故期期艾艾地改口说:“超人尚未存在”……如今为正视听,我再次嘶声力竭的宣告:无论“前说”对错,无论“后说”是非,一律以“冥想”和“思辨”为大有益于生命之煌煌真理!
啊,普天之下,谁是超人?
楼主 G1578722759  发布于 2018-05-29 20:12:53 +0800 CST  
亚历山大大帝

飒爽英姿的亚历山大大帝仅离我半步;我听得见他的欢悦的心跳和舒缓的呼吸,却不敢抬头瞻仰他那完胜者的面孔——不知是骄横的神色还是镇静的神采,只强烈地感到他一阵阵英气逼人,我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又身不由已地膝行向前,埋下头窸窣有声地吻去他脚上的征尘……我,我何以如此下作?不,我的灵魂随风飘入波斯帝国大流士王朝末代一个惶恐万状的小贵族空空的躯壳……当其时也,他一声“阿胡拉·玛兹达”尚未喊出口,即被眼前亚历山大大帝摧毁者的汹汹气势惊吓得灵魂出窍,幸而我的随机应变的灵魂及时附体,这才使得另一声惊乍乍的“天爷”从他焦干紧缩的喉咙冲口而出——这一声中性的“天爷”,既非波斯国教的主神、善神、光明之神、智慧之神阿胡拉·玛兹达,亦非希腊的宙斯罗马的朱庇特犹太教的耶和华,倒也称得上标新立异、顺水推舟,或许稍减胜利之师腾腾的杀气略退血海之灾闪闪的光焰,庶几或免当场利剑穿胸……然则我原有的躯壳却轻飘飘如一片鸿毛坠入了深渊,惯于横眉藐视深渊者,深渊必以眼还眼,流射灼灼凶光十倍地回应……
仿佛当头棒喝,谁眼前金光乱舞?往日高不可攀贵不可言的波斯皇后如今长发遮面拜伏在亚历山大大帝的足下,她有无狂吻强咽大帝腿脚呛鼻的征尘,我双手蒙住眼睛不敢细看也不忍细看——难道我终究未能免俗而悲天悯人怜香惜玉已将铁石之坚化为绕指之柔?听我说呀,要做超人,要根除人性,又谈何容易!
然则,实不知这亡国之后可曾明里暗里上下其手问政干政?实不知她往日是否曾以血口馋言暴诛忠臣虐杀良将?实不知她往日有无联络外戚相与佞臣暗中酝酿弑君之谋篡位之举?听我说呀,实不知她为 其妇德能否服从?天降水旱灾变她有无赈济之言?飞煌遮天蔽日她有无应对之想?而对道路颓圯桥梁失修她有无关照之情或注目之意?而对鳏寡孤独流民乞丐她有无施药施衣施以薄粥之良善作为?而对宫墙之内触犯小小过失者,她有无网开一面或惩前毖后疗疾救人?
然则,实不知这垂首哽咽痛不欲生的波斯皇后妇容如何?莫非这波斯皇后姿容绝世,不输海伦;所以大海湾波诡云谲,而有波斯的特洛伊战争木马计旧戏重演,于是家国城池毁于一旦?历史戏剧化而戏剧也相应历史化已是潮流,谁都可以循着历史和戏剧之间的夹道鱼贯出入,自由发展,有何不妥!人们熟知的史实倒也紧锣密鼓,烽火连天;亚历山大大帝分别于前334年,前333年,前330年接连三次大败波斯军遂灭波斯帝国。这些必有运筹帷幄出神入化的远谋深算,而绝无举火即焚飞灰烟灭的木马之类美丽却蒙昧的神话!
谁人不知,我绝对视女人为无物,而面对所谓倾城倾国的海伦画像,仅报之一哂,未置一词。我本绝对男权!狂飙男权!血腥男权!我昂首向天断定女人惟有哭领鞭笞之权,笑允逼婚之权,默认初夜之权,坚忍蹂躏之权!
然则,我为何仍有一睹波斯皇后天香国色的强烈冲动?难道我从未根除人性或灭绝人性或除而未尽灭而未绝尚且残留一丝丝一缕缕忽隐忽显的——人性之谜?
听我说呀!
亚历山大大帝生于前356年,殁于前323年,只活了33岁。少时以亚里斯多德为师——这个苍白的智慧木偶居然教导出了亚历山大大帝!这既是逼迫我战战兢兢耳根发烫眼红眼绿的奇迹,又是一巴掌打得我转几个圈昏头昏脑生见神灵活见鬼魅!无论如何,这位传奇的大帝由是以哲学理性的敏锐目光祥观默察荷马史诗中的英雄业绩,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去粗取精,汰伪存真,常有恍惚迷离的困惑而必有豁然开朗的顿悟——为此后东征西讨攻城掠地准备了长长的阶梯……天才第一次忘记以多胜少立即变成庸才;第二次忘记以多胜少当即变成蠢才;第三次忘记以多胜少则火速变成死尸……大帝于前336年20岁即位后迅速平定国内叛乱,率马其顿军及希腊军越过达达尼尔海峡,于前334年首次击败波斯军。前333年,又第二次击败波斯军,并迅即南侵叙利亚,占领腓尼基。接着在332年侵占埃及,建举世闻名的亚历山大城,并兼任埃及法老。前331年,由埃及向东,抵“两河流域”(幼发拉底河及底格里斯河)。前330年,经高加米拉会战,彻底摧毁波斯军,多蹶不振溃不成军。孱弱不堪的波斯帝国亡于一旦。
前324年,经十年征战,年富力强风华正茂的亚历山大大帝已经建立起从巴尔干半岛东抵印度河、南到尼罗河横跨欧、亚、非三洲空前的大帝国。其赫赫武功为人类漫长历史所罕见。
在弗里吉亚城市戈尔达乌姆,有一辆战争上系着一个错综复杂令人眼花缭乱的结,据说无论是谁,只要能解开它,就能统治世界。
亚历山大大帝趋前默察,了然于胸;这个麦穗色的结是一个反复穿插错乱纠缠的死结,惟有快刀或利剑闪电般一挥,斩断即解开。
传说中的戈尔达乌姆结就是如此这般智者难解勇者难开而大帝乍到剑影才闪:三呎冰消九呎雪化,而虚幻的世界之花逼真地盛开在眼前!
亚历山大大帝不仅为这个世界留下了最大的帝国,留下了大约30个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城市,并且将希腊文化的种子从西方播撒到了东方。他如此伟大,如此崇高,如此光辉灿烂,并且早于凯撒大帝三百年,并且不曾被人谋刺身死凶终,我却为何偏不将他列在超人之首?或许我根本就未曾将他视作超人?难道我因嫉妒之火焚毁尽净最后残余的理智及廉耻而伪装疏忽假作糊涂刻意将亚历山大大帝一笔抹杀?不!亚历山大大帝未在超人之列,绝非他不够伟大,不够崇高,不够灿烂辉煌;恰恰相反,倒因为他太过于伟大和崇高,他非但未根除人性灭绝人性,而且他那人性的灿烂光辉已将我屏退于千里之外——他对一个叫提摩克雷的卑贱女人被马其顿忠勇士兵奸杀居然深表同情!此外,他还对国破家亡且被生俘的大流士三世莫名其妙地动了恻隐之心!更有甚者,他荒唐至极地用温情脉脉的口吻探询那个一败再败以至一败涂地的波斯国君:“你要我如何对待你?”听我说呀,真是天外奇谈,岂有此理!我至今仍不明白,他为何不挟完胜者的天威血洗波斯国都并且干净利落地从地图上抹去这个久负盛名的天方大都会?他为何不立即拴上密密粗绳驱动万千战马呼喇喇摧断波斯皇宫的所有圆柱使其火速坍塌成一片狼藉的废墟?然则,所谓“突发奇想”尚有百密一疏之虞:绳长则软弱无力,绳短则危及战马……倒不如举火而焚之——查拉图斯特拉?拜火教?我,我,我实不知他为何故作仁慈保留波斯的服饰和习俗——难道亚里斯多德这个昏庸老朽从未向他指点过历史深处死灰复燃的掌故?
亚历山大大帝固然是伟大的智者;然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假如他建立的大帝国具有统一的平衡的社会经济结构亦即君权神授的天然合理的清一色的奴隶制,那就决不会在他意外殁后大帝国即迅速瓦解而昙花一现,流于无形……听我说呀,亚历山大大帝离我无限遥远:他在马其顿,他在希腊,他在土耳其,他在叙利亚,他在埃及,他在波斯,他在伊拉克,他在印度斯坦,……我在何处?他是一片静静的云彩,我是一粒飘忽的微尘……然则,尽管距离如此这般遥不可及,我仍听得见他欢悦的心跳和流畅的呼吸,仍感到他居高临下一阵阵英气逼人,我不由自主浑身发抖颓然散架,一粒碎裂的微尘无声地飘落大地……啊,超人即大地,大地即超人!纵然我不是超人——我不是超人谁是超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早不疯迟不疯……谁断言我就是恐怖的戈尔达乌姆结?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片光影闪电般扑来——谁当即失去最后的稀薄的意识?
楼主 G1578722759  发布于 2018-05-31 09:41:26 +0800 CST  
拿 破 仑

我断言,我断定,我无须多费唇舌即可给予拿破伦盖棺定论:他既是非人又是超人,亦即非人和超人的综合体。
何谓“非人”?可以肯定非人不是神。还可以肯定人一旦异化为诸如北风、冰雹、炸药之类的天然物或人造物,必残余若干灵性,北风袭击无助的穷汉,冰雹扑向无望的麦田,炸药轰响之后遍地无名的死尸……难道拿破仑·波拿巴就是如此这般恐怖的非人?
何谓“超人”?一要最伟大,二要最最根除人性和灭绝人性。如此这般,这超人就极其彻底地超越了人类,仅仅残余恍惚依稀的人的影子。然则,这不能用冥想和思辨来坐实,也不能用古灵精怪的刀丛般的诗句来演义,更不能用阴森森的冷兵器与火燎燎的热兵器来胁迫成交。听我说呀!要将基督的精神赋予他,要将狄俄倪索斯的神启赋予他,要将缔造千年帝国的神圣使命赋予他,并且要他想得起,说得通,做得到——即令不是恰到好处也必得金碧辉煌圆圆满满洋洋洒洒!
拿破仑·波拿巴就是如此这般的超人吗?莫斯科大火与滑铁卢陷阱,就像两根粗大的绞索,将这样的一团烈火生生地绞灭在圣赫勒拿岛迷蒙的雨雾里……因此之故,拿破仑即是非人和超人的综合体!
我的祖母埃尔特姆泰·克劳泽,她虽是地道德国人,却又是拿破仑的热烈崇拜者。倒也可以说,我也是如此。1813年10月10日,即拿破仑和他的总参谋部进驻爱伦堡的那伟大战争岁月的一天,她产下一个男婴——这个男婴就是我的父亲。31年后,母亲生下我……那时候拿破仑已经死去23个年头。从我的祖母到我,我们祖孙对拿破仑的热烈崇拜持续了一百年并且仍将持续下去!
伟大的法国皇帝拿破仑马不停蹄摧毁了神圣罗马帝国——即令摧枯拉朽也毫不含糊地使出翻倍的铁血手段!这跟“杀鸡必用牛刀”是同样的道理。否则拖泥带水,遗患无穷——妖魔作祟于林沼之间!鬼怪祸乱于日落之时!
拿破仑纵马扬鞭的前面是一个需要刀斧齐下严加镇压的欧罗巴洲!他既是一位千载难遇的英才,就应当而且必须将欧洲人打成奴隶,打成畜群,打成在不断挥舞的皮鞭下会说话的工具!
啊,何谓“水到渠成”?
然则,拿破仑这位诸多军事奇迹的创造者,本应屹立于史上永垂不朽者的最前列——他却太宽容!太善良!太人道!拿破仑啊拿破仑,你何来那许多荒谬绝伦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婆婆妈妈的人性!你为何要尊重有毒的知识?你为何要爱惜人面蛇身的才子,为何要保护这些毒汁四溅的蛇蝎之徒啊?你为何不提出众望所归的欧洲统一的奴隶制反而提出统一的欧洲市场这个让群魔乱舞的荒唐设想啊?听我说呀!最令人义愤填膺的是:你居然多次表示“战争是个时代错误”!听我说呀,你数十年驾轻就熟得心应手所作所为难道不就是赤裸裸的“战争万能”!
然则,拿破仑一生中最荒诞不经的所作所为,尚且不是英镑、法郎、马克、卢布、第纳尔的错乱拼图,而是他纯属多此一举生造出所谓的《拿破仑法典》!
拿破仑任第一执政时直接领导《法国民法典》的编纂工作。在讨论法典草案的一百零二次会议中,他亲自主持的会议超过半数。起草人是特隆歇、比戈·德·普鲁亚梅纽、马克维尔和玻利培斯四人。法典以罗马法为基础,总结了大革命时期的民事立法,并利用了法国的习惯法,革命前颁布的某些适应资本主义发展的王室敕令,以及著名法学家的学术著作。法典共二千二百八十一条,总则外分三篇,第一篇:人(包括婚姻家庭关系);第二篇:财产及对于所有权的各种限制;第三篇:取得财产的各种方法。该法典以简明扼要并且极为精准的措词表达了民法的基本原则(如全体公民民事权利等等)以及私人财产无限制和契约自由的原则。该法典对现代国家的民事立法具有根本性的影响,几乎是所有国家在财产方面立法依据的唯一范本。该法典中的大部分内容至今在法国仍然适用,显示了法典顽固僵化的生命力。
我敏锐地注意到《拿破仑法典》中利用了革命前某些王室敕令——这又是黑格尔所谓“杨弃”那一套淆乱视听的碰瓷花活!
我早就一眼看透并且一针见血而且一把掐住这部法典的七寸:它抑强为罪助弱为恶因而罪大恶极的诸多事实!
不错,它有不断趋弱趋亡趋无的所谓生命力,若是我攫住它七寸的右手稍许用力,它立即就会处于非存在的状态!
然则,我这左右手自有它存在的各种形态;而我这眼睛、这耳朵——这《拿破仑法典》所缔造的,竟是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现代国家的灿烂群落!
我的断言,我的断定,我给予拿破仑的所谓盖棺定论,或许又白白地打了水漂——看似蜻蜓点水,实则穷极无聊。
楼主 G1578722759  发布于 2018-06-02 17:17:45 +0800 CST  
歌 德
我与歌德无甚渊源,亦无瓜葛。他去世十二年后我才出生和受洗。所以,我们并无所谓“一面之交”。然则,我的曾祖母曾以“姆特根”之名载于青年歌德的日记。而我的祖母埃尔特姆泰·克泰泽的青年时代也是在古老而美丽的魏玛度过的,她同歌德的圈子或许若即若离——或许与狂飚运动差之毫厘而未赤未墨。
启蒙?我习于告诫他人却惯于放纵自己——这一回迎风而唾“因”月黑风高幸无他人窥破!
当我有了超人理想却无理想超人之际,我最先狂喜地看重“罗马的凯撒”——他倒是我当初确认的史上第一个超人。后来我又喜孜孜地对拿破仑刮目相看——但此人嗜法如命并且通体闪耀着人性的光辉,故充其量只是个“非人和超人的综合体”。最接近我的理想超人看来非歌德莫属。这人受强大的激情所驱使,但是他超越了他自己。他追求整体性;反对理性、感性,情感和意志的分裂。他使自己契合整体性。他创造了他自己。他是宽容的,但这不是出于虚弱,而是出于力量。他不是一个德国人,而是一个欧洲人。这样一个自由的灵魂,不是否定生命而是接受生命。这种对于自由和生命的信念具有最大的可能性。 我以狄俄倪索斯的名义给他做了洗礼。
然则,然则!歌德1749年出生于美因河畔法兰克福富裕市民之家,是在垃圾与铜臭的层层围困中侥幸长大的!他早年学法律——也就是紧紧纠缠着自由灵魂的无数剧毒的蛇蝎!他又深受卢梭、莱辛和斯宾诺莎著作的影响,成为以“启蒙运动”为标志的一个组织的领导人之一。听我说呀!我的老天呵!我的查拉图斯特拉呵!1775年应魏玛公爵邀请,他任魏玛公国枢密顾问,试图改革社会,所幸未果。其用世之心的急切,或可与我媲美。好啊,这位吸吮卢梭奶水长大的诗人,他会如何光影迷离地玩一把货真价实的“封建社会”,难道尚需煞费猜疑来破解这个莫须有的谜团!
歌德活了83岁,其邋遢衣冠散发出“老而不死”的异味,任谁都皱着眉头“敬而远之”,未可近身……他一生著作甚丰。代表作《浮士德》,取材于十六世纪的民间故事,长达一万二千余行。这部划时代的巨著描写浮士德一生探求真理的痛苦历程,反映进步的、科学的力量和反动的、神秘的势力之间的殊死博杀——我倒是真切地听到人道主义旗帜哗啦啦飘扬的回声,又以为白日见鬼而恶心不已!然则《浮士德》被公认为德国先进思想在艺术上的最高成就。我两眼冒火也只能忍气吞声!这《浮士德》难道可以同我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交相辉映或一争高低?可叹我的辉煌大作既没有靡非斯特也没有甘泪卿……听我说呀,甘泪唧!有人将其尊为自己最崇拜的英雄,他有调侃之意,我却为何心痛如绞?浮士德艰辛探求的真理是否普遍有益于生命?我所竭力鼓吹的真理或许绝对无益于我的命运?查拉图斯特拉最后将如获至宝的喜悦目光转向嗜血的狮子——我究竟为何再三再四地心痛欲裂呵!
歌德创造了浮士德,文如其人,或人如其文:既有天花乱坠的一面,又有雪落无声的一面;绝非一切都伟大,一切都崇高;花树遮蔽不了烟尘弥漫的荒天,芝兰的气息又怎能香透遍地白鳞的鱼市!
浮士德由“太初有文词”到“太初有创举”的嬗变,由苦思冥索、向魔鬼兜售灵魂的学究到垦殖海滨荒滩为自己也为人类造福的巨人——难道仅仅使他污秽的灵魂得以徐徐自洁?
歌德自己说《浮士德》是从某种昏暝情景中产生的。这种远甚于薄暮时分的昏暝状态是否必有不祥之物生成、膨胀、横行、为恶?
浮士德正是在这种昏暝状态中与魔鬼靡非斯特鬼祟交易而跌入罪网……浮士德以出卖灵魂而捞得几时快感;他眼馋嘴馋欲火焚身,一位尽可悲悯的乡间少女在他的无灵死肉一再重压之下并且始乱终弃残花无容败柳无语走投无路愤而自杀,这就完成了她的天真烂漫苦泪挥洒血尸横陈的英雄业绩——对不起,并非我远未悲从中来,只因我凶险一生蛮横一世由是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滴鳄鱼之泪!听我说呀,浮士德任其生命本能疯狂发泄之后,既无灵犀相通,亦无月色溶溶,惟有蒙骗、欺辱、杀戮的三重罪恶感,像阿尔卑斯山倒下来一样把他压榨成若有若无的朦胧幻影——他岂能不变作一具毫无生气的行尸走肉!
数十年后,浮士德和古希腊美女海伦后成婚,生下一子。他和海伦后的婚姻也终于破裂——北极星欲坠未坠,浪漫艺术与古典艺术既互相渗透又各行其道,两面旗帜的飘扬为人类增添了勃勃的生机。浮士德终于踱出书斋闯到海边去把荒滩开垦成良田。正当他倍感精神振奋之际,地狱吏要锁拿他曾经出卖过的灵魂,但天使们拯救了他,护送他去了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心情舒畅的光明的所在。
《浮士德》表达了有罪和赎罪的观念:书生固守书斋难免倦怠浮想联翩,一念之差而灵魂毁灭(出卖灵魂即自毁灵魂);当他一旦跳出书斋,两眼向下并埋头苦干,开拓新天地,为人类造福,其灵魂也就获得拯救。
过去未来我究竟有无罪衍?
我当真会奋力赎罪而苦求拯救?
看哪,浮士德黑夜站在宫殿走廊里嗅到微风吹来的烟火味……
何处失火?与我何干?
歌德不是浮士德,浮士德不是我……我习于夫子自道而他人则未必酷似我自卖自夸!
浮士德到了老年,活到一百岁,并没有丧失得自遗传的那一两瓣光怪陆离的性格,即贪得无餍。尽管他差不多已拥有全世界的财富和他自己创立的王国,但他看到有两棵菩提树,一座钟和一间茅屋还不属于自己,竟感到浑身不舒服,他像以色列国王亚哈那样:除非拿伯的葡萄园也归他所有,否则,他就仿佛一无所有。
歌德说,浮士德得救的秘诀就在这几行诗里:
精神界这个生灵,
已从孽海中超生。
谁肯不倦地拓荒耕耘,
就一步步走向天堂之门。
浮士德身上有一种活力,使他日益高尚化纯洁化,到临死,他就获得了上界永恒之爱的拯救。
听我说呀!
“浪子回头金不换!”
我尚且还在算计——谁在耳语?谁在私语?谁在窃窃私议?
为何无人应声?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浮士德者,博古通今之学究也:他有小罪衍,却有大智慧,摒弃似是而非的灰色理论而种下笑语喧哗的常青之树,他探求真理的痛苦经历即是他终上天堂的必由之路。
歌德说,或许每个人在青年时代都认为自从有了他,世界才开始。一切都是专为他存在的。在东方,确实有过这样一个人,他每天清晨都把手下人召集到身边,说是在他吩咐太阳出来之前,不许他们去工作。不过他还是够机警的,不到太阳快要自动地升起那一刻,他决不下叫太阳出来的命令。
啊!
冥冥中,歌德的一根手指头直端端戮向我的鼻尖,他嘴不动,腹语却如洪钟:青年人自大狂,上帝要原谅!你摸摸你的大胡髭——你还年青气盛吗?太阳每天冉冉升起或滑落山脊,难道是你下的命令吗?他的指尖如剑尖,我的鼻尖连着我的肝胆——难道这满身异味老而不死的歌德竟要戮穿我的狭窄的心胸?
不!
1871年德国统一后,歌德成为奥林匹斯神。歌德曾是狂飙运动的领导者之一。他的激情就像狂飙一样强大磅礴——当然绝非无坚不摧。况且,狂飙也有进有退,有强有弱,有横扫一切之日也有销声匿迹之时。然则歌德却在浩瀚的星空留下一道永不消逝的光痕。歌德追求整体性,契合整体性,但他绝未以森林的变色风暴席卷树木各自的翡翠生命。他宽容浮士德,浮士德也宽容他。但他们绝对未曾刻意掩饰各自所谓昭然若揭的渊薮般的缺陷。他是一个德国人,也是一个欧洲人,更是一个即令横着倒下也比我高出千百倍的宇宙人。他对生活说“是”。这是一个自由放达的伟大灵魂,他热爱自己的生命,更热爱人类的永不枯竭的生命——我是否可能说走了嘴啊!不,这种对自由和生命的火一样热烈的信念闪射出人性的、太人性的光芒!它所具有的最大的可能性,即是以上帝的名义给我施洗——我曾被动地接受过一次洗礼,有我父亲为我填写的出生和受洗的登记表为证。但谁要是以歌德的名义为我再次施洗——我!我!我!
楼主 G1578722759  发布于 2018-06-04 22:32:11 +0800 CST  
普罗米修斯

普罗米修斯是众神之王朱庇特的堂兄。他无限垂怜当时尚在筚路蓝缕茹毛饮血的人类……但朱庇特却只想榨干人类的血汗,竟要人类每天向他进贡一大车牛肉和一大车牛油……日复一日,人类即令杀光所有的牛仍远远满足不了朱庇特贪得无餍的胃口!人类面对朱庇特冷酷无情的压榨盘剥,渐渐捉襟见肘,陷于绝境。幸而普罗米修斯为他们想出一个好主意,先把牛肉和内脏搅和在一起,装满一大车牛肉;再把牛骨裹上牛油,装一大车“牛油”,如此这般,总算勉强凑够了朱庇特强定的每日贡赋。
朱庇特是一个凶险恶毒的统治者。他既敲骨吸髓地榨取人类,又拒绝向人类提供光明的火,温暖的火,智慧的火,能把生米煮成熟饭的火。
普罗米修斯则想人类之所想,急人类之所急,便杠来一根大茴香长茎,当太阳神的火焰车经过时,他将茴香长茎伸向蓬勃的火焰点燃后,便带着它来到人间。他的这一伟大英雄壮举不啻是给人类送来了第二个太阳!第一个太阳无私地馈赠给人类以生命、光明和温暖!第二个太阳则慷慨馈赠给人类以熟食、智慧和文明!
朱庇特看到人类有了火就有了智慧和希望,有朝一日甚至会将颠倒的史实再颠倒过来:不是神创造了人,而是人创造了神!朱庇特心中怒火熊熊,两眼陷花飘飘,他下决心要重重地惩罚人类,更要无所不用其极地报复普罗米修斯,尽管他是自己的堂兄。
朱庇特退居深宫关闭门窗绞尽脑汁……整整一百天,他终于构想出最不可为外人道的一系列无字奸计。他不动声色地令自己的儿子也就是火神赫发达斯雕刻一个冰雪冷艳的少女石像,令密泽瓦给予石像永久的生命,令维纳斯赋予她销魂断魄的魅力。她便是人类最大的灾星潘多拉!
当人类看到从天而降一位花枝招展笑容灿烂的仙女,便热烈鼓掌欢迎。这仙女款步走到人类的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者跟前,向他献上朱庇特赠送的礼物。正当那老者双手捧着众神之主珍贵的礼品欲表谢意时,潘多拉伸手过来揭开了盒盖——只见盒内冒出一片恶臭的黑烟,犹如汹涌的乌云迅速遮蔽了天空……从此,战争、瘟疫、阴谋、癫狂、灾难、罪恶、妒嫉、奸淫、偷盗、杀戮、抢掠、贪婪……种种祸害无休无止没完没了地充斥于人间。盒子底部暗藏着希望,但它正要冒出盒口之际,潘多拉闪电般啪地一掌把盖子关死,于是人类的希望就此永远锁闭在潘多拉的魔盒里。
从此以后,空气中一股股火药味和血腥味侵害着人们的神经和肌体。饥荒和疾病无比猖獗而又悄然无声。只因朱庇特在天界对诸神谎称人类过得很好,无须救援和接济——他们天天送来一大车牛肉和一大车牛油就是铁证如山!然则高烧和浮肿犹如一大群狂犬日日侵袭人类,死尸枕藉,触目惊心……
然则,触谁之目?惊谁之心?人类过去未来的种种灾难和不幸,“不出山人手掌”,全在我的周密算计之中。我敲定人类早晚必出超人,不必非觊觎朱庇特的莫测天威不可,但逸出朱庇特的势力范围别树一帜,倒也尚可期许——况且这与我早年的耿耿自期欢天喜地一拍即合!啊,我疯了吗?听我说呀!我何德何能,居然慑于众神之王朱庇特的衰落淫威——一退再退——当心后面荒草棲棲异味刺鼻的茅坑!难道我只能藏匿在蛛网密布的阴暗角落里,既不被火烧,亦不为水淹,瞅准了嗖嗖放一把冷箭,趁势高调复出,或可分得一杯残羹冷炙——啊,暗处何来当头一棒?
正当我在有隙可乘和无计可施之间来回碰壁头破血流之际,朱庇特已将普罗米修斯一步步逼入绝境……他把这位昨天的盟兄今天的劲敌交给火神赫发达斯和一鹰一犬即克拉托斯和农亚,他们把普罗米修斯押解到中亚细亚高加索的荒山野岭,用锈迹斑斑的沉重铁链把普罗米修斯锁定在湿漉漉的峭壁上。赫发达斯了解真情并不愿意执行父亲朱庇特的严令,可是一鹰一犬却催命般胁迫他把自己的叔父普罗米修斯悬空吊了起来……可叹普罗米修斯直挺挺地在悬崖峭壁久久晃悠,困倦至极却根本无法入睡,甚至也不能将痛得欲断未断的膝盖稍稍弯曲一下。
普罗米修斯不断凄历地悲号,希望引起暴风、河流、山脉、海洋、大地以及洞察一切的太阳的注目,让他们见证朱庇特的暴虐和自己的苦难。
听我说呀!赫发达斯啊,你这个虎背熊腰的呆子!你居然不晓得亲情与善意一文不值!你为何不喝令走狗不由分说扑上去抓破普罗米修斯的利嘴,拔掉他油滑的长舌。撕裂他响亮的声带?你为何不促使飞鹰冲上来啄瞎他的双眼,让淋漓的鲜血糊满他那张衰颓了三千年的老脸,使任何人都不敢偷看他一眼而惊吓得自己魂飞魄散?
直到有一天,大英雄朱诺克勒斯路过高加索,当他看到那只御用的恶鹰在凶猛啄食普罗米修斯肝脏时,便撂下手中的大棒和狮皮,果断地端弓搭箭把那只凶猛的飞鹰射落深渊。接着他又挥掌劈断普罗米修斯身上的铁链,扶着他离开了曾度过漫长岁月的高加索山地。然后,朱诺克勒斯与朱庇特达成协议:让半人半马的喀戎留在高加索山地顶替普罗米修斯受刑。喀戎原是一位不死的神,他情愿放弃自己的永生,为解救普罗米修斯而自我牺牲。作为妥协的附加条件,普罗米修斯必须终生戴一只铁制的项圈,那项圈上镶着一枚高加索山地石子。如此这般,朱庇特便自鸣得意地声言普罗米修斯永远被锁定在高加索的崖壁上……然则,据说那里至今仍有不知镌刻于何年何月的巨幅浮雕:普罗米修斯深陷的两眼不断地流血、淌血、滴血……环绕着他的是一支支永不熄灭的火炬。
听我说呀!众神之王朱庇特何等地不智啊!依我之见,缚虎容易纵虎难!非把普罗米修斯重新缉拿归案不可!非把他再次悬吊在高加索峭壁上不可!看哪,这就是密谋亵渎我的权威颠覆我的王座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天下第一贼的可耻下场!并且,普罗米修斯归案后也不能轻易开释喀戎——这喀戎必是普罗米修斯的死党,否则他何能为解救他人而牺牲自己?朱诺克勒斯……则暂且不论。如果说到协议——则一纸协议轻于鹅毛,而王权比阿尔卑斯山更重万千百倍!
听我说呀!明眼人一看便知:朱庇特并非胜者而是失败者!尽管他无所不用其极,但始终未能撬开普罗米修斯之口拷问出所谓“一场新的普遍的暴行必将使朱庇特面临灭顶之灾”的预言究竟来自何处。况且,朱庇特既对人类敲骨吸髓地盘剥压榨,又对人类不断地施放凶狠的明枪和阴毒的暗箭,尤其是对普罗米修斯滥施种种闻所未闻的酷刑这一切难道还不能证明其恐怖暴行的空前性、普遍性和持续性?毫无疑义,朱庇特的灭亡已经迫在眉睫,任何一个深夜或凌晨都可能是他浑身插满利剑的时候!
然则,朱庇特的蒙骗大网和森林般的斧钺几乎同时垂天而降……
然则,我能否有所作为难道仅仅决定于我那世所仅见的智慧和勇气?
然则,万物永世轮回!朱庇特一世死了,还会有朱庇特X世,还会有朱庇特Y世……朱庇特是杀不完的,正如普罗米修斯是吊不死的一样!
然则,假如我将来因觊觎王权遭受与普罗米修斯相似的酷刑,谁会张弓搭箭来解救我啊?谁肯牺牲自己来顶替我受苦受难啊?
然则,木匠戴枷,自作自受:万物永世轮回,相同者一次受难,必百次受难!千次受难!永远受难!
楼主 G1578722759  发布于 2018-06-05 22:30:25 +0800 CST  
阿 波 罗

我在暗处偷窥太阳神阿波罗神勇俊逸的丰采,蓦地一阵心悸,耳烧面热,竟恶狠狠凶巴巴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剧痛难忍,血口难开……
太阳神阿波罗的降生和成长颇为曲折,颇多艰险,殊属不易。他的生母勒托与朱庇特相爱后有了身孕,却引起朱庇特之妻天后朱诺的妒恨。勒托即将临盆,但在朱诺严霜般目光的威逼下不得已离家出走。她艰难而又凄苦地走了九天九夜,却找不到一个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处。他只得变作一只柔弱的鹌鹑,飞到一个飘摇动荡的浮岛。朱庇特赶来用四根互相链接的金刚石柱子直插海底把浮岛固定在海面,阿波罗才得以平安降生在这个小岛上。这个后来被命名为“提洛岛”的小岛乃不毛之地,阒无人迹。勒托来岛之初,便真诚地向小岛之神祈祷:请允许我的儿子在这里栖身吧。时至今日,除我之外,还不曾有人来过这里并表示长住久居的心愿。这是一座干旱的石山,草木不生,不能放牧牛羊。如果让我的儿子在你的领地上出生,我将为它建立一座庙宇,来这里烧香拜神的人慢慢就会络绎不绝,并且给岛上带来树苗和草种,很快就能使它变成一片浓荫匝地芳草如茵的乐土。
如此这般,小岛之神极愿敞开胸怀接纳勒托和他的儿子,唯一的条件是即将降生的孩子必须永远在这里居住。
“我向你发誓保证!”勒托举行誓愿仪式后,一群雪白的天鹅就出现在她四周,给她唱起欢乐的歌。大海和天宇都变成富丽堂皇的紫金色,接着又变成香气四溢的麦穗色,伟大的阿波罗降生了,他发出万千道闪闪的金光。朱庇特随即从奥林匹斯山飞旋而下,亲自给新生儿送来了奇香扑鼻的仙酒和仙丹。光辉夺目的阿波罗刚啜完一杯仙酒,母亲给他的襁褓就再也裹不住他那拔节抽条的身体了!银色的腰带和金色的绑带都被啪啪地挣断,他竟至于立即高喊:“快给我一把弦声悦耳的竖琴和一只沉重的硬弓吧,我要用它们发出伟大的预言!”如此这般,他的名声很快传遍了地中海周边的城市和乡村。所以,他决定早早去闯荡世界,为自己到处建立庙宇。
阿波罗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有茂密的森林,还有一股股清泉从山顶流泻下来,在山腰处汇聚成宽达千呎的大瀑布,雪白耀眼,凉爽喜人,十分壮观。阿波罗一眼就看中了它,可是住在泉边的女神却不乐意。她说:“每天都有许多人来饮这泉水,马和螺子也常从这里经过,这里太嘈杂,太肮脏,你的庙宇应建立在清净之地。”阿波罗明知这是美丽的托词,但也不好强人所难,便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当他来到克列撒时,他又看中一块可以建立庙宇的净地,那是高山上突出的一块又宽又平的岩石,它俯瞰着克列撒通往海边的一条条灰色的路径。四周既有参天古树也有野花簇簇,更有一股清澈的泉水从岩石的缝隙珍珠般涓涓滴滴流淌出来——真是块阳光灿烂空气清新的风水宝地啊。可是此处仍已为捷足先登者所占据,远近的草地也有被辗压过的痕迹,左边的树从里隐约有一个洞窟。阿波罗胆大心细,他攀上岩石,扑面而来一阵阵腥臊的气味,他循着气味很快发现:岩壁上有一条深深的裂缝,清澈的泉水正是从裂缝中涌流出来的,而腥臊的气味也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一条巨蛇在泉水边盘成一团,它在似睡非睡中半睁着眼睛,这时感觉到有人走近了,蓦地圆睁两眼,张嘴咝咝地叫着,似乎跳动着火苗的信子一伸一缩,喷出一阵阵令人昏晕的腥气,它骤然将身子甩开,悉悉索索地向来者蹿来。阿波罗是神,所以大蛇呼出的毒气不能伤害他。大蛇一看来者居然不为毒气所害,立即昂首挺身向阿波罗扑击,阿波罗往后一跳,端起弓箭向大蛇的七寸之处“当”的一箭射去,箭钉在它的七寸处晃了几晃,只见大蛇挣扎着扭动肥硕的躯体,头向上昂了又昂,便倒地死了。
阿波罗这精准的一箭射中大蛇的要害,我在暗处躲闪不及,这箭也穿透了我的胸窝——好啊,阿波罗,你居然一箭三雕,即射中了查拉图斯特拉的蛇,也射中了他,还射杀了我的一切!
然则,阿波罗在那片岩石上鬼斧神工地建起了他的庙宇,簇新的庙宇竣工了,但却找不到人来做祭司和侍者。因为大蛇吞食了这一带所有的牛羊,也糟践了所有的庄稼,耕耘者无以为生,只得各奔他乡另寻生计。
阿波罗潜入大海,化作一只海豚将一艘满载货物的航船吸引到神庙的附近水域,船上的人们看到这风景如画却荒无人烟的岛屿,惊叹之余,纷纷上岛踏斟,当即决定留下来开发垦殖,不久就使这个蛮荒岛屿恢复了勃勃的生机。
阿波罗射杀大蛇时,蛇血溅了他满身皆是。根据惯例,他必须清除污秽。为此,他决定自我流放到特萨利亚,为国王阿得墨脱服役九年。
我隐匿在暗处看在眼里,急火攻心!竟接连喷出几口鲜血。这阿波罗贵为朱庇特之子,居然自我流放!谁身上没有污秽!谁的心灵不是一团漆黑!这阿波罗究竟为何要“恪守”惯例?他究竟为何要射杀大蛇,射杀查拉图斯特拉,射杀我呵?他为何不与大蛇结为同盟,据岛为王,即以本岛为依托,既可劫掠往来商船,累积资财,啸聚兵马,亦可相机攻占近邻诸岛,待羽翼丰满,即效法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悍然侵凌欧亚大陆,长驱直入,攻城掠地,以其勇猛睿智,加之大蛇毒气无敌,多则十年八年,少则三年五载,白驹过隙,弹指一挥,千年帝国不是梦,万代铜床——要散就散,要落就落,所有人举目仰视,都还以为金星乱坠,洪福非浅!
阿波罗啊阿波罗,你射杀大蛇又自我流放,倒真如东土哲人所言: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
阿波罗在冬天暴雪封山寒凝大地时节,每每到遥远神秘的国度去旅行。那里没有黑夜,金色的阳光总是殷殷眷顾勤劳善良的居民,使他们温暖舒适。他在那里和天鹅翩翩起舞,同幸福的和平的为他唱赞歌的住民们生活在一起。每到来年春天冰消雪化温煦的阳光撒满大地时,他又回到故土。金光耀眼的座车把他载到提洛岛的棕榈树下,当他出现在阿提喀岸边,弹起他那用黄金和象牙制作的竖琴预告当年的丰收喜讯时,夜莺、燕子和嗓音嘶哑的知了都为他纵情歌唱。
小爱神埃罗斯的箭袋中有两种箭:一种是纯金造的,一种是铅造的。金箭是爱情之箭,谁被他射中, 心中便会燃起爱情之火,而铅箭却是弃绝爱情之箭,谁中了箭,便会铁石心肠,无可通融。
听我说呀!想必我的海伦后有幸先是中了埃罗斯的金箭其后又不幸中了铅箭——不!我想象她恹恹欲绝、柔肠寸断?不!我倒真是望眼欲穿,铁石俱焚!谁有好牙?谁有好胃?谁就能将我消化得无影无踪!假如她并未婉拒我的求婚——婉拒还是坚拒?假如——假如——我或许不致人畜不分地抱着马脖子涕泗滂沱地悲号:“啊,我受苦受难的兄弟啊!”
埃罗斯把金箭悄悄地射向阿波罗,却把铅箭射向达芙涅……但凡仲夏夜之梦,又或许不都是喜剧吧!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两性间不共戴天的悲剧,抑或是我的海伦后回心转意向我款款走来?
几天后,阿波罗感到心中有了一种荡漾的情素,竟神魂不定,坐卧不安,两眼见无所见,两耳闻无所闻,一双手捏不拢又摊不开……
我缺的不是女人,而是爱情!笑口常开,无聊透顶?梦魂相与,难得缱绻?这爱情与生命本能息息相关还是毫无瓜葛?慕名而来的是女人而不是女神!假如我像公牛,像狎客,像堂璜?唉,不可告人啊,甚或也不可告已?
阿波罗心中总有一种渴望,有一团火焰,有一种难以条分缕析又难以抑止的要求;为此,他无心去进行计划中的要务急事,而是到处或匆匆或闲散地游荡,想要摆脱这种心慌意乱的欠佳状态,而又有所不能。有一天,他无意中看见了仙女达芙涅,仅仅恍惚一瞥,达芙涅的影子就在他的心中生了根。他每天都想见到她,所以每天都到佩内奥斯河边形影孑立地守候。
然则达芙涅被无形的铅箭射中之后,她的眼睛冷冷地射出与所有求婚者不共戴天的仇恨的光芒。她哀求父亲同意她永不出嫁,永远做父亲的乘乘女。当她看见英俊潇洒的阿波罗时,居然像看见癞蛤蟆一样恶心不已,尽管他有健美的体魄,俊朗的面容,闪亮的金发,高贵的仪态,但达芙涅却从心灵深处厌恶他,只想闪电般逃避到地上的裂缝里去,让他那双火一样炽烈的眼睛看不到自己的踪影。
“达芙涅啊,让我们互相注视彼此的心灵吧。我不是山民,也不是匆匆来去的过客,我是朱庇特的儿子阿波罗,你为何要躲避我啊?”
然则达芙涅听到阿波罗温柔纯洁的话语却像惊恐的小羊听到狼嗥一样转身拼命地逃逸。阿波罗跑起来比鹰飞得更快,眼看就要追上仙女了,他已一把揽住了她随风飘扬的发丝,闻到了她身上醉人的香气。正当他要伸手搂住达芙涅的一刹那,那仙女心一横,牙一咬,她的身腰就变成了一棵高高的树干,飘扬的发丝变成了翡翠般的针叶,舞动着的双手变成了旋涡状的树枝,只有她那美丽的脸庞在浓密的针叶间依稀闪耀。她变成了一棵月桂树。阿波罗两眼发黑,迟疑片刻后,他抱住月桂树悲伤地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不断地亲吻那青青的树干、树枝和树叶。
“最高尚最美丽最可爱的达芙涅啊,我要把你的树干和枝叶移植在我的心灵深处,”阿波罗战栗地哭诉:“我们虽然未能成为同衾同穴的夫妻,但我和你永远浑然一体:我要用你的树叶美饰我的金发,我的弓箭,我的衣袍和我的金车。“
我在暗处无声但狰狞地大笑不止,乐不可支。知我者就跟我一起欢笑吧,畅饮吧,杯子空了,又满了,又空了……你道为何!我就担忧奥林匹斯山没有蹊跷的灾祸!人间没有恐怖的战乱!
阿波罗主导音乐和竖琴,同时也主导舞蹈、诗歌和灵感。诗人和预言家眼巴巴渴望的电光石火——一旦得到他的启示,无不喜极而泣!他慷慨地给予诗人音乐家以闪烁的灵感,让他们如愿以偿地创作出热情豪放的诗和歌曲;预言家则为芸芸众生揭示未来的秘密——但除开不可稍泄的天机,因为阿波罗是照亮世界之神,所以没有任何卑污的浊物能逃脱这个伟大的裁判者明察秋毫的眼睛。他那浩瀚而神奇的光芒足以照到天下任何阴暗的角落;有时还会照亮人们的心灵变愚昧为智慧,使一切事物都演变为可见的和现实的并且有一个健康向上的趋势——然则这岂不是卢梭和狄德罗的异味氤氲的启蒙主义吗?啊!
我在暗处偷窥阿波罗千古风流的奕奕神采,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寒战……我在多年前抛出《悲剧的诞生》之后,或许是为狄俄倪索斯的恐怖魔法所困,或许是为康德的所谓“二律背反”所惑,或许是为自己心灵深处气势汹汹的浊流所挟持,我竟与这位真正伟大的太阳神就此永诀——然则我究竟为何要逃避他的生命之光、理性之光和智慧之光啊?这,我不可告人,甚至,也不可告已。
楼主 G1578722759  发布于 2018-06-06 21:28:37 +0800 CST  

楼主:G1578722759

字数:3932

发表时间:2018-05-17 07:56:1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7-16 11:40:5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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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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