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西部》连载59: 大甘沟之行



雪漠

我下乡考察的第一站,是大甘沟,去采访一位叫金万禄的校长,他在那儿待了几十年,很会办学。

大甘沟之行,是我第一次真正进入山区。虽然我的《长烟落日处》写的就是山区,但那里面大多是想象。但正如前面所说的,我在大甘沟里看到的生活和环境,竟然跟自家在《长烟落日处》中描写的一模一样,不但形似,而且神似——无论是生活场景,还是人物和感觉,甚至关于村落的描写,也仿佛写的就是那儿。很是神奇。

大甘沟是凉州上泉乡的一个村,在张义山区,比较偏僻,有种《西夏咒》中描写的老山深处的感觉。山很高,无草,相对贫瘠,地无三尺平。所有耕地,都挂在山坡上,靠天吃饭,有雨就收,无雨就丢,全看老天爷高不高兴了。

在后来的《西夏咒》中,就有大甘沟的影子。大甘沟学校旁边,有一座叫赵家岭的山,山上有个庄园,庄主姓赵,因为财势大,就在山上盖了房子。这当然是犯忌的。按当地人的说法,山上盖房子,是欺负山神爷。那赵家庄园,正好盖在山脊上,可以看到山两旁的村落。那所在,能盖寺院,是一处福地,自家若是福小,是居不了福地的。在大甘沟的一个多月里,我常上那儿,站在山顶的庄园上,山下就一览无余了。我甚至为那些撒尿的妇女担心了,要是站在赵家岭上,矮矮的庄墙遮不了啥。



赵家岭上的庄园有种赫赫的气焰,在《西夏咒》中,它就成了法王的居所。我在写《西夏咒》时,琼跟阿甲找怙主时,攀登的就是赵家岭。

大甘沟小学,就在山脚下。一抬头,就能看到山上的庄园。

关于那庄园,《西夏咒》里有一段描述:

凉州人只觉这庄园凶,赫赫焰焰,气焰嚣张。它将整个山头都占了,立在墙上的垛口上朝下看,可以看见女人们撒尿时露出的屁股。村子里从此没有了秘密。每个人都觉脊背上多了双眼睛。后来,传教士约翰概括了那感觉:人家坐了上帝的位置。

跟我一同去的,是明林,他也是文学青年,很有天分,出名比我早。在武威,我出名较晚。算起来,有许多天分比我高的人,只是他们太聪明,就放下文学,干别的去了。明林也是,他很早就经商了。

他一边上班,一边经商。按明林的说法,叫他陪我去大甘沟,除了写报告文学,还想叫他观察并教调我,叫我懂些机关的规矩。这也许是真的,但按我后来对蒲龙的了解,他不会叫明林做这事,他是真正的用人不疑。但跟明林的接触,确实让我明白了机关中的许多规矩。

那时,我们每天的做事,便是采访,我一边采访金万禄校长,一边采访当地的民情。对后者的采访,成为我创作中取之不尽的源泉。《西夏咒》中飞贼雪羽儿的原型故事之一,就发生在当地。当地真的有个叫贺玉儿的飞贼,很是厉害,后来,因跟我的某朋友姓名相似,我就换成了雪羽儿。《西夏咒》中的许多场景,也发生在这一带,比如谝子组织村人在院中用飞石头砸雪羽儿;比如砸腿——事实上是挖眼睛,现实有时比创作更加残酷——还有许多内容,都取材于这里。



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我积累了很多材料,《西夏咒》用去的,只有一点儿,大部分的,还等待我的发酵呢。我的很多材料,都是如此,都需要很长时间的挖掘和酝酿,随着我生命体验的不断加深,对这些材料,都赋予了不同的意义。就如我的读书,某一类的书籍,在不同的年龄段里,对其的吸收和甄别都是不一样的。所以,在一定意义上说,我的一生只是在写一部大书,每个阶段,都在完成其中的一部分。虽然那些书,本来就存在于天地间,只不过需要我的生命分阶段去流出它们。书里写的那些人和事,其实也涵盖了人类全息。就如这个《一个人的西部》,看似是写了凉州,写了一些与我有关联的人,但其意义远远超越了凉州,我是一面镜子,折射的,也是整个的人性世界。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人类的全息。

大甘沟回来之后,我写了一篇报告文学,叫《闪光的步履》,它一直没有发表。原因是,我对于命题作文,一向是写不好的。它的使命,仅仅是促成了我的一次生命体验。

在我的生命中,这是我很难忘的一段体验。这儿的地貌民情跟我的家乡完全不一样,它让我感受到了另一个凉州。

关于它,我也许会在另一部书中详写。

——选自 《一个人的西部》
雪漠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楼主 棒棒书香  发布于 2018-05-13 18:42:40 +0800 CST  

楼主:棒棒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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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8-05-14 02:42:4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15 08:28:1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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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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