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西部》连载44: 宁愿做一只牛虻
雪漠
不要在乎一切形式上的东西，你只要叩问你的内心，不管你说了什么，真正说明你怎么样的，只有你的行为和选择。不要放弃。放弃，不可能拥有信仰。
—by xuemo
虽然吴叔叔苦口婆心地劝我，父亲也明确表态，叫我想清楚，如果不想跟鲁新云结婚，就不要拖着人家，但我实在不想离开鲁新云。父亲担心我害了人家女孩子，我也担心，但我更怕离开她。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做好我该做的事，将来无论怎么样，我都要变得更加优秀。这不仅仅是为了我的个人命运，也是为了她。因为，就算以后结婚了，我也得给她一个优秀的丈夫，给她一个相对好一点的生存环境。
我对学习抓得越紧，一些人就越是挖苦我。他们总是说，你要是如何如何，驴都不吃草了。他们觉得我是不可能成功的。他们看不起我，尤其看不起我的不安守本分，我说的话，他们也不爱听。有些人已习惯庸碌的生活了，只想一辈子庸碌地活着。当你告诉他，这是庸碌，我要离开时，他们就会很不高兴，觉得你辱臊了他们，觉得你像只牛虻，把他们给戳疼了。也有人害怕我成功，《白虎关》中的两个年轻农民之所以掘富翁的祖坟，就是这个原因。他们中的一个人，虽然接受了富翁的布施，但是那钱戳痛了他的心，他觉得，大家原来都在一个差不多的水平线上，你还更穷些，为啥今天是你来布施我，不是我来布施你？这也是人类常见的一种陋病。
凉州文化的知足常乐，是一种美德，也是一种智慧，但是，消极懒惰的人，常用它做理由，让自己能心安理得地混日子。那些悠闲的生活，当然也很好，但是他们面对身边那些不悠闲、又能过得很好的人时，却不一定能保持很好的心态，尤其在对方出了名、发了财之后。他们总是不明白，让他们不快乐的，仅仅是自己心里的欲望。其实，如果不甘心，最好的方法就是改正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改变的，当然也包括你。你在这一刻，没有升华的心，也就失去了改正的可能性，但是如果你在这一刻，有很坚定的升华的心，你就有改正的可能性。无论在世间法上，还是出世间法上，都是这样。
很多人为啥听不进批评？就是因为他们心里更重视那个“我”，而不是改变的可能性。这样的人，有可能成为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但他们的人格到了一定境界，就很难升华了，因为他们拒绝了改变的可能性。我跟他们的区别，就在于我能闻过则喜，因为我是真心信仰的，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人格的升华更加重要。虽然我不喜欢被人望笑声，不喜欢丢脸，但是我仍然明白，没有行为，就没有一切。有了行为，就算一时丢脸，又能怎么样？最重要的，不是你丢不丢脸，而是你有没有改变。有改变的人，命运自然就会变，没有改变的人，命运自然就不会变。
我原来只是个农村的孩子，看不到任何改变的希望，但是我没有放弃，我身边没人支持我，但我仍然没有放弃。那是因为，我有信仰，无论生活如何打击我，我都只会向上，而不会堕落。因为我不甘心堕落。在人的一生中，其实有很多堕落的诱因，受到了打击，承受了失落，等等，这时，你选择了什么，就意味着你必须接受什么。
我有个学生，在承受命运的打击时，有了一种自我放纵的倾向，这是不好的，因为放纵就意味着堕落。放纵是一个不好的缘起。真正的信仰，就是不甘堕落，不管在任何时候，人都要自省、自律、自强、向往，才有可能一直向上。只有一直向上的人，才是真正的信仰者。不能一直向上，是不可能拥有信仰的。所以，不要在乎一切形式上的东西，你只要叩问你的内心，不管你说了什么，真正说明你怎么样的，只有你的行为和选择。不要放弃。放弃，不可能拥有信仰。所以，很多时候，我都会做一只牛虻，我就是想发出一些怪声，戳醒那些沉睡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的人。
当然，在我的生活中，那些逆行菩萨也是牛虻，他们总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戳我，叫我不要懒散，不要沉沦，叫我清醒，叫我向上，叫我升华自己。没有他们，就没有后来的我。他们让我一直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一直没有对自己屈服。所以我不随喜那些对自己屈服的人，我总是告诉学生，不对自己妥协。只有不对自己妥协，不放纵自己的人，才有升华的可能。过去，我可以经历很多事，甚至可以经历很多波折，经历很多违缘，但是我仍然会一直向上，永不后退，而且，我很少误了正事。
最有趣的是，结婚那天，我仍在读书。父亲急了，说你咋今天还在看书。我就不慌不忙地说，看书也结婚，不看书也结婚，我为啥不看书？这句话让父亲哭笑不得，却是实话。如果我结婚就不看书，谈恋爱就不看书，生病就不看书，困了就不看书，忙时就不看书，我就会找到无数个不看书的理由。最后，我就会不修行、不学习、不写作，就绝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人们还会像当年我没考上大学时那样，在背后嘀嘀咕咕，说那个叫陈开红的人，是一个吹牛大王。所以，我必须做出该做的取舍。谁都该这样。
我常对学生们说的一句话是：“不要浪费生命。”另一句话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拒绝任何一种形式上的浪费，面对时间，面对金钱，都会这样。我一辈子最肯花钱的事，一是买书，二是做事。其他方面，我都非常节俭。很长时间里，我只有两套衣服，好多学生就说，雪漠老师，你咋穿来穿去都是那件红衣服？就给我送了一些衣服。所以，现在我多了一些替换的衣服，但也不多，因为我需要的不多。我觉得，一个人的生命中没有太多时间，该做的事情却太多，如果在打扮上多花一点时间，在吃饭上多花一点时间，在睡觉上多花一点时间，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留下的东西并不多。能体现一个人价值的，也就是他做的那些事，以及那些事所代表的精神。所以，我拒绝任何一种形式上的铺张浪费，尤其是对生命的浪费。
我在恋爱时没花什么钱，也没花太多的生命，因为，我不需要时，鲁新云是不会来“打扰”我的，她非常珍惜我的一切，尤其是我的生命。婚后，她用全部的生命为我做饭，为我打扫卫生，为我料理家务，为我处理生活上的琐事，为我照顾孩子……她燃烧了自己的生命，节省或延长了我的生命。这些年，我能做那么多事，在某种程度上说，正是源于她的付出。
陈亦新在小学六年级时，曾写过一篇文章，叫《母亲的心》。其中，就写到了他妈妈的等待：
在无数个黄昏与夜晚，母亲总会趴在窗口，痴痴地望着前方。我知道，母亲在想父亲。父亲在一个离城区很远的地方修行和写作。
父亲走了。母亲承担了家里的一切，撑起了这个家。她起五更，睡半夜为家庭奔波。她不让父亲担忧，让父亲在那里安心地创作。
父亲走了。这个房子空荡荡的，没有了往日的笑声，没有了往日的温暖，一下子变得十分冷清。母亲忍受着这一切，孤独，寂寞。但母亲的意志十分坚强。她坚信，父亲一定会辉煌的。既然付出了就一定会获得；既然耕耘了，就一定会丰收；既然努力了，就一定会成功。她全力支持自己的丈夫，再苦再累也不怕。她愿为丈夫付出一切。
母亲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但她以惊人的毅力和坚强的意志，克服着一切困难。说实在的，我真佩服她。她是个坚强的女性。
每到夜里，家里就十分冷清，静得可怕，没有一点温暖的气息，空气似乎也凝固了。母亲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孤独而寂寞的夜。在父亲写《大漠祭》的几年里，母亲老了许多。她像慈母一样关怀着父亲。如果没有那份等待的煎熬，她至少比现在年轻十岁。她做到了寻常人做不到的一切。她是父亲成功的桥梁。
陈亦新说得很对。
—选自《一个人的西部》
雪漠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不要在乎一切形式上的东西，你只要叩问你的内心，不管你说了什么，真正说明你怎么样的，只有你的行为和选择。不要放弃。放弃，不可能拥有信仰。
—by xuemo
虽然吴叔叔苦口婆心地劝我，父亲也明确表态，叫我想清楚，如果不想跟鲁新云结婚，就不要拖着人家，但我实在不想离开鲁新云。父亲担心我害了人家女孩子，我也担心，但我更怕离开她。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做好我该做的事，将来无论怎么样，我都要变得更加优秀。这不仅仅是为了我的个人命运，也是为了她。因为，就算以后结婚了，我也得给她一个优秀的丈夫，给她一个相对好一点的生存环境。
我对学习抓得越紧，一些人就越是挖苦我。他们总是说，你要是如何如何，驴都不吃草了。他们觉得我是不可能成功的。他们看不起我，尤其看不起我的不安守本分，我说的话，他们也不爱听。有些人已习惯庸碌的生活了，只想一辈子庸碌地活着。当你告诉他，这是庸碌，我要离开时，他们就会很不高兴，觉得你辱臊了他们，觉得你像只牛虻，把他们给戳疼了。也有人害怕我成功，《白虎关》中的两个年轻农民之所以掘富翁的祖坟，就是这个原因。他们中的一个人，虽然接受了富翁的布施，但是那钱戳痛了他的心，他觉得，大家原来都在一个差不多的水平线上，你还更穷些，为啥今天是你来布施我，不是我来布施你？这也是人类常见的一种陋病。
凉州文化的知足常乐，是一种美德，也是一种智慧，但是，消极懒惰的人，常用它做理由，让自己能心安理得地混日子。那些悠闲的生活，当然也很好，但是他们面对身边那些不悠闲、又能过得很好的人时，却不一定能保持很好的心态，尤其在对方出了名、发了财之后。他们总是不明白，让他们不快乐的，仅仅是自己心里的欲望。其实，如果不甘心，最好的方法就是改正自己，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改变的，当然也包括你。你在这一刻，没有升华的心，也就失去了改正的可能性，但是如果你在这一刻，有很坚定的升华的心，你就有改正的可能性。无论在世间法上，还是出世间法上，都是这样。
很多人为啥听不进批评？就是因为他们心里更重视那个“我”，而不是改变的可能性。这样的人，有可能成为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但他们的人格到了一定境界，就很难升华了，因为他们拒绝了改变的可能性。我跟他们的区别，就在于我能闻过则喜，因为我是真心信仰的，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人格的升华更加重要。虽然我不喜欢被人望笑声，不喜欢丢脸，但是我仍然明白，没有行为，就没有一切。有了行为，就算一时丢脸，又能怎么样？最重要的，不是你丢不丢脸，而是你有没有改变。有改变的人，命运自然就会变，没有改变的人，命运自然就不会变。
我原来只是个农村的孩子，看不到任何改变的希望，但是我没有放弃，我身边没人支持我，但我仍然没有放弃。那是因为，我有信仰，无论生活如何打击我，我都只会向上，而不会堕落。因为我不甘心堕落。在人的一生中，其实有很多堕落的诱因，受到了打击，承受了失落，等等，这时，你选择了什么，就意味着你必须接受什么。
我有个学生，在承受命运的打击时，有了一种自我放纵的倾向，这是不好的，因为放纵就意味着堕落。放纵是一个不好的缘起。真正的信仰，就是不甘堕落，不管在任何时候，人都要自省、自律、自强、向往，才有可能一直向上。只有一直向上的人，才是真正的信仰者。不能一直向上，是不可能拥有信仰的。所以，不要在乎一切形式上的东西，你只要叩问你的内心，不管你说了什么，真正说明你怎么样的，只有你的行为和选择。不要放弃。放弃，不可能拥有信仰。所以，很多时候，我都会做一只牛虻，我就是想发出一些怪声，戳醒那些沉睡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的人。
当然，在我的生活中，那些逆行菩萨也是牛虻，他们总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戳我，叫我不要懒散，不要沉沦，叫我清醒，叫我向上，叫我升华自己。没有他们，就没有后来的我。他们让我一直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一直没有对自己屈服。所以我不随喜那些对自己屈服的人，我总是告诉学生，不对自己妥协。只有不对自己妥协，不放纵自己的人，才有升华的可能。过去，我可以经历很多事，甚至可以经历很多波折，经历很多违缘，但是我仍然会一直向上，永不后退，而且，我很少误了正事。
最有趣的是，结婚那天，我仍在读书。父亲急了，说你咋今天还在看书。我就不慌不忙地说，看书也结婚，不看书也结婚，我为啥不看书？这句话让父亲哭笑不得，却是实话。如果我结婚就不看书，谈恋爱就不看书，生病就不看书，困了就不看书，忙时就不看书，我就会找到无数个不看书的理由。最后，我就会不修行、不学习、不写作，就绝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人们还会像当年我没考上大学时那样，在背后嘀嘀咕咕，说那个叫陈开红的人，是一个吹牛大王。所以，我必须做出该做的取舍。谁都该这样。
我常对学生们说的一句话是：“不要浪费生命。”另一句话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拒绝任何一种形式上的浪费，面对时间，面对金钱，都会这样。我一辈子最肯花钱的事，一是买书，二是做事。其他方面，我都非常节俭。很长时间里，我只有两套衣服，好多学生就说，雪漠老师，你咋穿来穿去都是那件红衣服？就给我送了一些衣服。所以，现在我多了一些替换的衣服，但也不多，因为我需要的不多。我觉得，一个人的生命中没有太多时间，该做的事情却太多，如果在打扮上多花一点时间，在吃饭上多花一点时间，在睡觉上多花一点时间，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留下的东西并不多。能体现一个人价值的，也就是他做的那些事，以及那些事所代表的精神。所以，我拒绝任何一种形式上的铺张浪费，尤其是对生命的浪费。
我在恋爱时没花什么钱，也没花太多的生命，因为，我不需要时，鲁新云是不会来“打扰”我的，她非常珍惜我的一切，尤其是我的生命。婚后，她用全部的生命为我做饭，为我打扫卫生，为我料理家务，为我处理生活上的琐事，为我照顾孩子……她燃烧了自己的生命，节省或延长了我的生命。这些年，我能做那么多事，在某种程度上说，正是源于她的付出。
陈亦新在小学六年级时，曾写过一篇文章，叫《母亲的心》。其中，就写到了他妈妈的等待：
在无数个黄昏与夜晚，母亲总会趴在窗口，痴痴地望着前方。我知道，母亲在想父亲。父亲在一个离城区很远的地方修行和写作。
父亲走了。母亲承担了家里的一切，撑起了这个家。她起五更，睡半夜为家庭奔波。她不让父亲担忧，让父亲在那里安心地创作。
父亲走了。这个房子空荡荡的，没有了往日的笑声，没有了往日的温暖，一下子变得十分冷清。母亲忍受着这一切，孤独，寂寞。但母亲的意志十分坚强。她坚信，父亲一定会辉煌的。既然付出了就一定会获得；既然耕耘了，就一定会丰收；既然努力了，就一定会成功。她全力支持自己的丈夫，再苦再累也不怕。她愿为丈夫付出一切。
母亲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但她以惊人的毅力和坚强的意志，克服着一切困难。说实在的，我真佩服她。她是个坚强的女性。
每到夜里，家里就十分冷清，静得可怕，没有一点温暖的气息，空气似乎也凝固了。母亲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孤独而寂寞的夜。在父亲写《大漠祭》的几年里，母亲老了许多。她像慈母一样关怀着父亲。如果没有那份等待的煎熬，她至少比现在年轻十岁。她做到了寻常人做不到的一切。她是父亲成功的桥梁。
陈亦新说得很对。
—选自《一个人的西部》
雪漠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