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鸡的乐趣(河边故事之四十二)


一开春,村里就传来“赊鸡买鸡”的叫卖声。一些外地人推着洋车或拉着地排车,竹篾筐里、柳条簸箩里铺上麦秸,满满当当拥挤着鹅黄色的小鸡,张着惊恐的圆眼睛,娇嫩的小嘴儿一张一翕,鸣叫着、哄闹着,随着车子的颠簸左右摇晃,扑闪着毛茸茸的翅膀。

站在胡同口和街角的宽敞地儿,停下车子,或者在地上围上一圈竹篾编织的小栅栏,把小鸡倒进去,让围上来的人仔细挑选。小鸡挤成一团,叽叽喳喳地叫着,都尽力向一个角落挤,相互蹬踩,挤进去又被挤出来,卖鸡人就挥动胳膊在鸡群中用力向外一拨拉,小鸡们立马跳动起来。在我们小孩子眼中小鸡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还很难分辨出雌雄来。母亲和很多大婶大娘一样,都想挑选一些能下蛋的母鸡,而且也有自己的一套挑选方法,或者握在手中轻轻一攥,选那些比较松软柔嫩的;要么就是提着两条小腿倒立过来,翅膀扑扇有力的不要;再就是扒开头顶的绒毛搜寻一番,如果有萌生的鸡冠,自然再放进鸡群。选好的就放进自家的筐子、竹篮里,也有的扯起褂子的衣角兜着回家。有钱的可以现场付钱,一时手紧的也不要紧,赊着就行,等过个一月半月的,卖鸡人会再次来到村里,按着小本子上记的各种文字或符号,挨家挨户上门收钱。

母亲挑选小鸡的土办法大多时候是有效的,买的小鸡十有八九是母鸡,但有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看着长出鸡冠盛气凌人地欺负其他小鸡的公鸡,虽有不甘,但也不能退回去,只能说也好,长大了打鸣叫你们起床上学。

曾经有几年,家里也用老母鸡孵小鸡。天刚一暖和就准备母鸡抱窝,在一个破旧的竹筐里铺上麦秸,放二三十枚鸡蛋,家里的老母鸡就摇摇摆摆地钻进去,趴在聚拢在一块儿的鸡蛋上面。我们很好奇,几乎每次看过去,老母鸡总是蹲在鸡蛋丛中,警觉地看着我们鬼鬼祟祟的偷窥,鸡头频繁转动,下颚两块耷拉下来的肉垫儿来回摆动。难道一整天都不吃不喝!当我们逐渐淡忘好奇的时候,忽见老母鸡咯咯咯咯都走出来,踱着方步,身后跟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走路还不稳,拥挤着,吵嚷着,紧跟着老母鸡,偶有落下的,老母鸡会站在原地等着,转过头来咯咯地叫。如果我们经受不住好奇靠近鸡群,老母鸡就会飞速奔过来,支开翅膀,冲着我们做出战斗的姿势,哪怕你是家里的小主人也不行。有时又会张开翅膀,尽量把所有的小鸡护在里面。大多的时候鸡群是在院子里转悠,刨土觅食。
那时村里各家普遍买鸡孵鸡,又很少圈养,难免有混杂在一起不好分辨的时候,就有用颜料做记号的,或者在翅膀上,或在头顶上,点个红点儿,涂个绿翅膀,各家各户的一目了然。颜料都不缺,浆洗过衣服后有的用颜料改一下颜色,像又做了一件新衣服。

鸡长大了,羽毛丰满了,翅膀也硬实了,每天傍晚挤进鸡窝,那个用木棍、泥浆和砖瓦搭建的一人高的鸡窝,竟然一下子就能挤进去二三十只鸡。临睡前母亲总是要用一块砖头堵住鸡窝门,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开砖头放鸡出来。有时晚上睡意正浓,忽然传来一阵火急火燎的鸡叫声,紧接着父母披衣下床,打开房门冲向鸡窝,那是黄鼠狼在偷鸡,如果抢救及时,还能保证鸡们安全无恙,一个个挤在鸡窝的角落诚惶诚恐;有时黄鼠狼也能得逞,叼着一只鸡飞速钻出院墙,鸡窝附近留下几撮鸡毛或几滴血迹。父亲总是在下水阴沟里放置一个特制的木笼子,有几次竟然能捉住黄鼠狼,如困兽般蜷缩在笼子里。

其实鸡们面临的危险还不仅仅是黄鼠狼,例如夏季的傍晚,鸡们也不再挤进鸡窝,而是依靠院墙或者房顶跳到树上,蹲在树枝上过夜,这就给夜猫提供可乘之机。而它们真正的大敌还是疾病,记得那些年头几乎每年都会有鸡瘟什么的,鸡长到快要下蛋的时候,竟然会发病,而且一次往往会死好几只甚至全部倒下,这是母亲养鸡最焦急的,去村卫生室买药喂食都来不及。把药片碾碎成粉末拌进鸡食,甚至不惜煮上点儿米饭拌进去,但大多收效甚微。只要是挺过这几道鬼门关长大成鸡的,下蛋成为母亲唯一的渴望,但是母亲的一个烦恼就是有时会有落蛋的鸡,早上或傍晚某个固定时间手探进鸡窝,却摸不到鸡蛋。母亲对哪个母鸡什么时候下蛋都了如指掌,一旦摸不着,就悻悻地嘀咕,哪个哪个鸡又落蛋了,就径直走到那只鸡面前,捉住了堵在鸡窝里。

那时候的鸡蛋可是珍贵,是我们小时候取代奶粉的重要食物,长大一些只有清明节才能吃上几个煮鸡蛋,其他时间很少能吃到,它不仅能拿来去村里的商店(我们叫合了社)换取油盐酱醋,还是走亲戚看老年人的重要礼品,而且往往要攒上好长时间才能凑够半垸子鸡蛋。我经常会拿着个鸡蛋提着酱油瓶子去商店打酱油,为父亲换几支香烟,街上来卖针头线脑或者零食的,也能用鸡蛋换。

除了鸡蛋有用处,逢年过节也能杀鸡煮食,另外养鸡还能换钱。记得有一年我和弟弟提出要进城转转,母亲就逮了一只公鸡,捆住双脚,让我们到市里卖了,换钱再去看电影或者去书店。我和弟弟骑着一辆自行车,车把上倒挂着一只公鸡,行驶在乡间小路和城市的柏油马路上,想像那个场景,颇有喜感。先到一个市场,急慌慌卖了鸡,捏着换来的钞票再去早已经打算好的去处。

好像那时候养大的公鸡大多是脾气暴躁的,一副趾高气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甚至看到生人就紧追不舍,又挠又啄,像是一只热血沸腾的斗鸡。奶奶家的那只大公鸡就是这样,不仅长得高大威猛,还像个卫士一样随时保持警惕,保护一群母鸡,也捍卫着这个家,见到有不认识的人进了家门,就立即扑上去,呼扇着翅膀,跳起来连挠带啄,特别是对小孩,一下就能跳到肩上或头顶,往往吓得小孩失声,大人也惊慌失措,狼狈而退,只到主人喝止,甚至拿出树枝棍棒驱赶才算了事。

我从小就会喂鸡,也经常帮着堵鸡窝、打开鸡窝门,拾鸡蛋。喂鸡通常是把剩饭倒进食槽,或者抓一把玉米、高粱洒在地上,春夏季节常去菜园薅几把青菜剁碎了,拌上点儿麦麸子、稻糠之类,也是鸡们的美食。稻糠和麦麸子不能用生的,要用烧开的热水浇透拌匀,特别是倒进去剩饭剩菜才更有滋味。大人下地干活的时候,喂鸡就是我们小孩子们的事儿。那时候的养鸡不像现在一天到晚圈在狭窄的鸡窝,整个白天都是散养,只到晚上才堵在鸡窝里。如果天黑了,还有没有回家的鸡,大人孩子往往会出去找寻,干活回家的大人更是着急地四处寻觅,晚饭后还能听到各种声调的沿街叫喊,无非是我家的什么什么样的鸡不知跑到谁家里去了,翅膀上有一撮黑毛……,喊两遍就开始有骂街或者威胁的口吻,你给我放出来,要是不放出来,我就怎么怎么着,你要是吃了,大人孩子就怎么怎么着。
现在餐桌上的鸡大多是速成的肉食鸡,很少能见到一年甚至多年养的鸡了,去买鸡蛋也面临着很大的困惑,什么土鸡、柴鸡、笨鸡、山鸡、走地鸡……各种名号,难以下手,也难倒了我这个从小就参与养鸡的农家子弟。

春天的公园往往游人如织,更多的是大人带着或推着小孩子在绿意盎然、五彩缤纷的花园中闲逛,那天带着孩子在百花公园门口听到一阵密集的小鸡鸣叫的声音,儿子眼尖,指着一群人聚集的地方就走过去。一个年轻小伙子用纸箱盛着几十只小鸡在那里兜售,小鸡被染成各种颜色,一元一只,大人拗不过孩子,买两三只,用塑料袋提着回家,孩子一副得意和怜悯共生却不知如何摆布和抒发的神色,想不到小鸡竟然成为了和猫狗一样的玩物。

但是,养鸡那般田园式的乐趣,以及为生计而劳作的艰辛,却再也找不到了!


楼主 有任京杭  发布于 2018-04-13 22:04:32 +0800 CST  

楼主:有任京杭

字数:2878

发表时间:2018-04-14 06:04:32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4-15 22:13:3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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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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