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突兀电话

2015年的早春，一个春寒料峭的下午，我正在单位上开会，忽然接到了一个朋友的电话，说是要和我见上一面。因为好久没有见过面，便约好，次日到他的家一晤。
该朋友姓钱，大号钱贵宝，五十岁出头的年纪，我们算是发小，相识于懵懂的童年时代，一起打过架，一块钓过鱼，在青涩寂寥的少年时期，在上学回家的路上，还曾经用半头砖无端地击打过路灯。
因为时代的变迁，还有人生的机遇不同，加上没有文化，钱贵宝的一生可为坎坷。他是一位老实人，下过乡，当过兵，复员以后，进入了济南的一家国有企业，当了工人，是车工。成年以后，他与同企业的一位女工结了婚，育有一女，也已经长大成人。
在计划经济时代，作为一个工人，各方面待遇还算不错，何况是机械行业的双职工！可是，四十多岁以后，钱贵宝所在的企业就开始走下坡路，市场萎缩，经营困难，发不出工资，难以为职工缴纳养老保险。再后来，他所在的企业就垮了，完全地不行了，实在没有办法，就开始裁员。因为他曾经当过兵，又是双职工，企业有所照顾，依照内部政策，夫妻两个可以留下一人，另外一人必须解除劳动合同，自谋职业。
突如其来的人生变故，钱贵宝适应不过来，为企业忙忙活活了几十年，企业凭什么说裁员就裁员？为此，他就去找企业的领导理论，但是，因为时代和体制的原因，老旧的机械企业全都不景气，许多企业都发不出工资，一些甚至都破产了，企业确实也没有解决的办法。钱贵宝一生气，就和妻子一同与企业解除了劳动合同。他自以为有着一手维修机床的技术，怎么着还养活不了老婆孩子吗？夫妻两个从单位领了十几万块钱的补偿费，就回家了。
没有经常的进项，必然坐吃山空。说着容易做着难，在这个社会上，没有资金，没有人脉，没有头脑，没有机会，钱并不是那么好挣的！钱贵宝在社会上摸打滚爬了十多年，虽然有着不错的技术，但是，整个行业都不行了，零打碎敲地干点活，根本就养活不了一个家庭。全家人得吃饭吧，孩子得上学吧，夫妻两个得缴纳养老保险吧？尤其是每个月的养老保险，愈来愈多，才开始一个月是三四百块钱，再后来五六百块钱，逐渐地就涨到七八百块了，作为没有固定收入的下岗职工，这是一笔相当大的负担。
折腾了好多年，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了，十几万块钱的解除劳动合同的补偿费也花完了，而且，二十多岁的女儿大学毕业后，也到了结婚的年龄。家里什么也没有了，他虽然姓钱，但是生活和现实告诉他，他所面对的，一个字，是“钱”，两个字，是“缺钱“”，三个字，是“没有钱”。尤其是面对已经有了对象，已经定下结婚日子的女儿，作为父亲，钱贵宝压力山大。怎么办，到哪儿弄钱去呢？姑娘出嫁，也不能一点嫁妆也没有吧？结婚可是人生的一件大事！他绞尽脑汁，但是无济于事，到了最后，看看女儿的婚期将近，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只好向亲朋好友借了几万块钱，总算把姑娘的婚事办圆满了。

第二天是星期四，上午十点钟左右，我给单位打了个招呼，如约来到了钱贵宝所在的北全福小区。
北全福小区，坐落于济南市北园高架路的旁边，是一个综合性小区，内有板楼四五十栋，有五层的，有六层的，建筑质量参差不齐，外饰颜色也不一样，大多建于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是许多单位的宿舍，得有十几家单位，还有当地的村居。因为是老旧小区，小区内道路狭窄，楼房与楼房之间相隔畸近，根本不符合国家的建筑标准。最大的毛病，就是所有的楼房都没有停车位，到了晚上，狭窄的路面两边，停满了乱七八糟的车辆，即便是行人在中间行走，也不大方便。
钱贵宝住的是他们单位的宿舍。计划经济时代，企业的效益还好，为了解决企业干部职工的生活居住问题，企业出钱，在这儿买了两栋宿舍，无偿分配给职工居住。因为钱贵宝是双职工，因此获得的分房分数较多，他很是幸运，分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将近七十个平方，这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是非常不错的，很是让人眼红。后来，济南市进行了房改，经过综合评定以后，七扣八除，他只缴纳了不到一万块钱，就办下了房产证，成为了个人的房子，就像是白给的一样。为了这个事，两口子高兴了好几年。
在过去，多年以前，我曾经数次去过钱贵宝的家，他住在二楼。顺着狭窄的小院，进到东头，然后顺着狭窄的楼梯，上到二楼，中间一户就是。我刚想敲门，门就开了，钱贵宝听见了我上楼的声音。进去门，是十多个平方的门厅，冲着门，是一个方桌和两把木质的椅子，西边的空间较大，环墙是一圈沙发，沙发前是一张茶色玻璃的茶几。
老朋友了，无拘无束，寒暄了几句，热茶就端上来了，然后钱贵宝就去厨房做饭，不一会就炒了两个菜，一个荤的，一个素的，他还提早在楼下买了一只金黄色的炸鸡。
虽然久未见面，但是我知道，钱贵宝滴酒不沾。我有一个毛病，喜欢喝点酒，而且是白酒，低度的，是多年养成的习惯。钱贵宝见我倒了一满杯，犹豫了一下，也在自己在玻璃杯子里倒了几滴，我劝他再倒一点，他捂着杯子，一个劲地拒绝着，仿佛我是主人，“够了，够了，这些就不少了”！
虽然喜欢酒，但是我的酒量不行，二两酒下肚，脸上就红扑扑的了。钱贵宝的酒量更不行，他只沾了一小口，脸就像是红布一样了，而且醉眼迷离起来，话也不利索了。
“找我有什么事？”
昨天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不可能没有事，我问道。
“啊、啊，我、我，我相中了一个项目，想让你给我参谋参谋。”钱贵宝有一些结结巴巴地说。
“这是好事啊。什么项目？”我边喝酒边吃菜，边急切地问道。
我是一个特别喜欢投资的人。我的一些朋友们都知道，多年以来，因为自己的工资收入不高，仅仅是衣食无虑而已，为了过上美好富裕的生活，我多次进行过投资。即便是遇到家人的反对，即便是举债进行，即便是充满风险，我也执迷不悟，每每自作主张，而且十分成功。
投资，尤其是资金较大的投资，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操作，不仅仅需要对于机会的把握，还需要冷静的判断，最重要的是敢于付诸行动，而且其投资的基础，是自己必须要有可用于投资项目的基本资金。因为投资的风险性较大，如果是比较重大的投资，你可能还需要面对你家人的反对，甚至是责备和争吵，即便是你信誓旦旦地答应，这一次投资所获得的收益，全部归你的夫人所有，而且可能因为自己的判断正确，确实有了巨大的收益，而且确实全部归了夫人所有，她可能下一次仍旧会阻止你的投资。
人们都有局限，都有认知局限，即便是努力学习也没有什么用。我就对抽象的数字没有感冒，即便是用心的记，反复的记，仍旧无济于事。我经常记不住我家里固话的电话号码，甚至每个月工资的具体数目也不大清楚，即便是当时记住了，过不了多久，再问，又忘了。最让我耿耿于怀的，是我特别喜欢诗歌，尤其是喜欢古典格律诗词，但是，尽管刻苦地研修了一年多的音韵学，仍旧没有进步，还是对于音韵的使用稀里糊涂。
“是一个投资方面的项目。投入不多，也就是五万块钱左右，可是回报非常可观。”钱贵宝非常认真地说。
“什么项目？”我好奇地问。
“需要到实地去勘察勘察······”
“地点在哪儿？”
“北、北京······”钱贵宝嗫嚅道。
“哟，怎么这么远呢，济南没有项目吗？”
我感觉纳闷。一共才五万块钱的投资，大老远的跑去北京，够火车票钱吗？
“你必须给我去实地参谋参谋，一共就是几天时间，你什么都不用管，你就是去看看。”钱贵宝的语气非常迫切。
“什么时候？”虽然单位上的事不多，但是仍需上班，我休大礼拜。
“明天怎么样？明天是星期五，早上七点以后就有去北京的动车，最多两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北京。”钱贵宝对于列车的运行时刻表非常熟悉。
“好买票吗？”我问。
“好买。在南边不远的北园大街上就有一个售票处，很近，也就是七八百米的距离。现在不是春运的时候，一两个小时一趟，火车票不紧张。”看来，钱贵宝经常坐济南到北京的高铁，否则他不会这样如数家珍般地娓娓道来。
我思考了一下：明天是星期五，我还要上班。既然是朋友有事，帮忙是应该的。那我明天早上就给单位上打个电话，请一天假，陪同钱贵宝去北京一趟，给他的投资参谋参谋。我想，就是一个投资项目，应该不复杂，看一看，评估一下，一两天的时间足够了。如果一切顺利，办完事，住一晚，然后再转悠转悠，后天晚上就可以回到济南。
最后，我们两个商量好，明天早上就坐济南西到北京南的火车，8.42分的。
去北京，很快的，到达北京耽误不了吃午饭。



第二章 谎言邀约

中国的高铁，不愧为外国朋友选出的新四大发明之一，即快又稳，真正是风驰电掣一般，最高时速可以达到三百多公里，仅仅用了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就从济南西站到达了北京南站。
下了车，在北京南站宽阔的候车室里，我问钱贵宝，还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他投资的地方在哪儿？钱贵宝非常实在的说，投资地点不在北京，是在三河市的燕郊镇，那是位于北京和河北交界的一个地方，必须先坐地铁，穿过北京，然后再坐郊区的公交车，还得需要两三个小时。
我的心里开始有了一些疑惑，开始怀疑钱贵宝，他有何能力与机缘，能够把自己的投资，投向燕郊这如此遥远又陌生的地方。但是，我想，既然来了，就只能跟从下去，因为是在为朋友帮忙！便听天由命般地跟着他，下到了火车站下面的地铁口，去乘地铁。北京地铁的票价倒不贵，全程两块，非常便捷，五六分钟一趟。坐上地铁以后，换乘了一次，穿过北京，出了地铁口，很快就到了北京东部一个不大的汽车站。
好呗，虽然车站不大，去燕郊的旅客可不少，不一会，一辆中巴车就坐满了，每个人的车票是八块钱。
出了北京，就进入了京冀方向的一条高速。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目的地，陌生的行走线路，一切都是陌生的，我不知道钱贵宝将要把我带去的投资地点在哪儿，而且我的心里更加疑惑起来，他怎么对来去的路线如此地熟悉，连北京远郊这偏僻的乘车处竟然也了如指掌，一切都像是轻车熟路一般，他一定是去过他那投资的地方好多次了！
来到燕郊的一处路口，我们下车了，钱贵宝给我说，我们要去的是一个叫创业大厦的地方。我们在人员稀少冷清的公路上步行着，曲里拐弯，叉了好多的道，用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进入了一片新建的小区。那是一些高层楼房，建筑质量还可以，小区内有着不错的绿化。只是人员稀少，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老人，在墙根下晒太阳，懒懒散散。
去到小区东南角的一栋楼，我跟着钱贵宝乘电梯上到了十几层上的一个三室一厅的房间。敲门以后，出来了一个五短身材的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他与钱贵宝非常熟悉，他审视了一下我，点了点头，非常友好地笑了笑。
“吃饭了没有？”“五短身材”问道。
“还没有呢！”已经是下午两点多，肚子确实有点饿了，钱贵宝如实回答。
五短身材转过身去，吩咐一位娇小的女人，可能是他的妻子：“快，去炒两个菜，他们俩还没有吃饭呢。”
我们两个坐在沙发上休息。很快，娇小女人就炒了两个菜，一个是西红柿炒鸡蛋，一个是素炒卷心菜，还有几个馏好的馒头。
饭菜端上来以后，五短身材又提来了一只塑料桶，标签上写着三个红色的大字：“二锅头”， 是散酒，得有十斤。嗷，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我不大明白。投资是为了个人挣钱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来到这里，而且还是免费吃饭，免费喝酒，免费住宿，而且来回的旅费也不用自己掏腰包？我感觉，这个地方的气氛有一些鬼祟，充满了神秘！
下午没事，我和钱贵宝下到楼下，在小区里转了转。钱贵宝如实地告诉了我，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这里有一种非常好的理财项目，叫民间自愿互助理财，一个人，只要投入不到五万块钱，最多两到三年，就可以得到四百五十万元的回报！
哎呀，我的天呢！我吓得睁大了眼睛。我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这样的事！五万块钱，两三年时间，回报是四百五十万！？我劝着钱贵宝，还是算了吧，天下没有这样的事。亲爹还是有可能的，即便是你不投入五万块钱，在你需要的时候，他也会给你四百五十万，但前提是，他得有，他得比较富裕，他得有上千万、甚至是数千万的资产！
“我已经参加了。”钱贵宝给我透露了底线，说。“搞得早的，已经有人获得了四百五十万了，不信明天你就去听听看。”
钱贵宝非常肯定地说。我注视了一下他的眼神，我看到，他的眼神里面满是真诚，他的话应该是实话，他不可能给我撒谎。
当天下午无事。
晚饭的时候，吃饭的桌子上又多了三个人，是从河北来的，与五短身材非常熟悉，可能是他的老乡。饭菜端上来以后，五短身材又把桶装的二锅头白酒拿了出来，河北的两个人特能喝，我也喝了一杯多，只是酒的度数太高，好像是五十六度的，上头，弄得我晕晕乎乎的。因为忙碌了一天，十分疲劳，再加上喝了一些白酒，吃罢晚饭，我就一头倒在了里间的床上，呼呼地大睡起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钱贵宝告诉我，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听课，教授的是关于民间互助理财的知识、方法和架构。课堂就在这个小区的其它居室里，或者是临近的其它小区。听听就听听呗，我喜欢新鲜事物，喜欢未知的事物，既然来了，就听听这神话版般地如何投入五万块钱，然后再用两三年的时间，获得四百五十万元的回报。
我是清醒的，我明白了，我可能陷入了传销！
下来楼 ，我突然发现，昨天还是人迹稀落的小区，忽然间就热闹起来，到处是一撮一撮的人群，说着各个地方的口音，有江浙一带的，有东北的，有河北的，还有山东的。在一栋楼下，我忽然听到了非常熟悉的乡音，那是几位中年女士，我们两个人便走过去攀谈了几句。她们确实是济南来的，是老乡，在济南住的也不远，有济南北郊的，有济南东郊的，还有住在北园大街附近的。
第一堂课，是在小区西南方的一栋楼上。钱贵宝带着我，悠闲地走过去。上去楼，推开门，呀，满满一屋子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国各地的都有。
讲课的是一位年轻女士，二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还算漂亮，听别人说，她好像是某一位已经获得好几百万投资回报的大家长女士的闺女。她的个子不高，瘦瘦的，文质彬彬的样子，戴着一副眼镜，穿着一件有着红色条纹的上衣。她站在一面黑板前，手里拿着一支水笔，写着字，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幅醒目的图表，还贴着一位前国家副职领导人的巨幅画像，她曾经主管过经济。年轻的女士说，这位前国家副职领导人，就支持民间自愿互助理财，但是，为了避免人们蜂拥而上，都发大财，难以控制，因此国家没有声张，必须是小范围的，只有社会的一部分精英，因为一定的机缘，才能参加进来。
年轻女士详细地讲解着民间互助理财的运作方式，大略的内容是，以五级三晋制为奖金制度，上线通过谎言的形式诱惑欺骗下线加入，然后新参加人员再不断地诱骗更新的人员加入，下面的人就会被渐进地推向B、C1、C2和C3，如此源源不断地进行下去，大家伙就都会成为百万富翁。
姑娘严正地声明，“我们这不是传销，我们的自愿的，我们是互助理财！”
我琢磨了一下，这项理财或投资的组织架构，看起来一点也不复杂。一个参加者，只要投入四万九千八百块钱，经过所谓的公排跳排，随着你的、他人的、新的被发展的后面人员的陆续跟进，你就会逐渐地走到B的位置，而你的投资也就会回来一万多块。然后再随着后继新来人员的继续跟进和投入，你就就会晋升到C1，成为“家长”。走到家长的位置以后，再随着后继新来人员的继续跟进和投入，你就会获得二十多万的收益，是投入资金的四倍多。假以时日，大概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经过你不断的发展和他人不断地发展下线人员，随着后面人员不断地跟进和投入，最后你就会到达C2 的位置，然后就是C3，你就能获得四百五十万，然后完满地出局。
民间自愿互助理财的一个特点，就是谎言邀约，意思是引荐者必须用谎言把你骗来。为什么？因为仅仅是给你说，而不是经过现身说法和洗脑，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在这个经济、信息开放的时代，一个人仅用四万九千八百块钱的投入，用两年的时间，就可以获得四百五十万元的收益！你必须对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的同事、你的熟人，你的所有可能参加这项投资的人，先用谎言把他们骗来，用人性的方法，一分钱也不让他们自己花，然后让他们实地进行考察，亲自听课，天天地进行灌输，通过一整套貌似科学、合理的理论，被说服，被逆转，被洗脑，然后在发财梦的驱使下，冒险地投入四万九千八，再不断诱骗自己熟悉的亲朋好友入伙，并且自己也从被拉入的人头中抽取一定比例的报酬，直至你发展的下面的人也与你一样，通过鼓动，不断地传递、发展下去，等到发展到了足够的人头，你就可以在未来的日子里，不断地获得收益，累积起来，直至达到四百五十万。

第三章 “五短身材”


从到达燕郊的当天下午开始，我就与钱贵宝吃住在五短身材租赁的房子里。
五短身材姓张，农民出身，河北人士，好像是唐山那一带的，憨厚平直的脸上，有着一双狡黠的小眼睛，一看就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一年以来，他已经在此前的传销运作中，逐步地晋升到了“家长”的位置。家长，是在传销架构中已经晋升到中间第三级C1的人，已经获得了一倍以上的收益，不出意外，继续下去，还可以获得十多万块钱的收益。C1，在互助理财的传销架构中，是一个十分关键的位置和角色，有着承上启下的作用。依照分工，他必须在传销的地点里租一套房子，因为来来往往的都是新来的人，是后继之人，必须指望他们的参加，自己才能够发财，因此需要照顾和留宿，以进行成功的洗脑。在过去，河北省三河市燕郊镇的房子，租金并不贵，自从形形色色的传销窝点在这里建立起来以后，房租每年都在上涨，从一套三居室房子一年一万多一点，到两万多，再到三万多，当地的老百姓，惊诧之余，也都十分感谢这些外地来的冤大头们。
虽然需要自己出钱租一套房子，但已经晋升到了C1的家长，还是心潮膨胀，热血沸腾，对于未来充满憧憬，因为他们已经离他们梦想的四百五十万的目标越来越近了。与此同时，家长们的责任也十分重大，因为下面众多的A级、B级人员，每领来一个可能参加的人，即便是你后来没有参加传销，他都负有招待的责任，虽然在公共池子里有支出的一千元钱，但那是为那些通过谎言邀约骗来的人们支付的来往的路费，提供的基本饮食，还有数天的住宿，根本就不够。他们租房留宿的同时，还要管饭，因此就需要一个人做饭，打扫卫生。家长们，一般都是让自己的老婆来从事这个事情，要不就是雇佣一个当地人，给他们工资。
而且，到达了家长的位置以后，因为对于未来可能发展多少下线的未知，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家长的位置上还要待多久，未来发财的可能，仍旧是未知数，因此自己可能会连续不断地支出。他应该是一个非常辛苦的角色，因为已经非常熟络了互助理财的所有架构和细节，他也负责与新来的人们进行沟通，用自己的亲身体会，现身说法，和蔼可亲地、谆谆善诱地、语重心长地进行说教，以鼓动起新来的人们的发财热情，挑动起新来的人们的梦想，激励新来的人们立即参加进来，并且督促新来的人，在自己参加以后，赶快回去寻找自己的亲朋好友，然后把他们也骗来，如此源源不断。
我想，如果有后续人员可以不断地跟进，如果投入的资金链没有断裂，如果传销活动没有被当地政府和公安部门取缔，如果传销架构系统累积的钱财没有被担任接收和分配的组织者侵吞，家长们就可能在C1逐步地获得二十多万的收益，然后在C2获得一百五十多万，最终在C3的位置，通过三条线，获得四百五十万，是自己投入资金四万九千八百块钱的九十多倍。
五短身材，过去是河边唐山市某镇的一个农民，老早就出来混了，虽然才四十多岁的年纪，但是人生经验丰富，辛勤和劳作，刻在他满是风霜的脸上，一看就是一个经历丰富的人。因为吃饭的时候，我们是在一个桌子上，逐渐地，我们就熟络起来。通过零零碎碎的谈话，我大体知道了，他过去是一个买卖人，好像是收过废品，一年以前，在一个朋友的谎言下，来到了这里，被洗脑以后，感觉可以发大财，就一直坚持到了现在，他应该早就回了本了，而且收获颇丰。
C1家长的位置，是下面B级、A级人员的基本奋斗目标，因为他已经有了数倍的利润，只要有新的人员进来，他就会获得收益。在听课的间隙，在闲暇的时候，钱贵宝就充满希冀地对我说，他现在在B层，再发展发展，他也会走到C1级的，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会有利润了。他满怀希望地对我说，他也会在小区里租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然后从济南拉来一车家具，把已经下岗多年没有收入的妻子也接了来，让妻子买菜、做饭，做家务，他一个人就可以专心致志地为新来的人们服务，然后逐步地走向C2和C3。
民间互助理财，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传销，他们自诩的优点，是自愿互助、先保本、后盈利、公排跳点和集体晋级，新来的人，没有人要你的身份证，没有人限制你的人身自由，而且还尽量地好吃好喝招待你。民间互助理财的那些组织者们，就像是一些高明的心理学家，完全掌握了人们的心理弱点，一切过程都尽量地人性化，自愿上钩，就像是温水煮青蛙。在小区里，基本上没有本地人，几乎所有的人，都来自于中国不同的地方。钱贵宝给我说，小区里形形色色的人们，还有周边的无数个小区里的人们，大多都是干这个的，仅燕郊地区，大概就有十万人。家长和那些讲课的人们，说得最多的，就是民间互助理财是合法的，是政府支持的，因为已经两三年了，当地的公安部门并没有干涉取缔他们，用讲课者的话说，”如果这要是传销的话，如果这要是违法的话，燕郊离北京这么近，国家肯定是会来取缔的。”
伴随着强烈的好奇心，我跟着钱贵宝听了一天的课，基本明白了民间互助理财的运行脉络，其基本点，就是通过发展新的下线人员来推动的，只有发展了下线，并且成功地缴纳了四万九千八，介绍人和上面的人，包括C1、C2和C3，才能够分到钱，如果没有后续人员的跟进，上面的所有人，都不会弄到钱。新进来的人，是为上面层级的人服务的，他必须耐心地排队，等待着新的后续的人员跟进，并且等到每个层级全部满点升级以后，他就可以晋升一级，也才能拿到相应层级的收益。除非你的亲朋好友多，你发展人员的能力强，依靠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发展无数个下线，而且必须他人发展下线的能力也很强，如此，你才可能被早早地推上C1的平台。
在晚间，在闲谈的时候，我曾经与屋子里的几个人谈到，所谓的互助理财，应该和其它传销的形式是完全一样的。其他新来的人中，也有将信将疑的人们，但是听了一天的课以后，差不多就快要被洗脑了。钱贵宝见我有如此的判断，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没有参加争论，因为他知道，他永远也不可能说服我，而且他希望，我能够参加进来。听了我的话，五短身材可能感觉到我有点扰乱军心，便与我争辩道：“我参加民间互助理财才一年，我投入了不到五万块钱，现在我的收益已经是八九万了，最终将会拿得二十多万块钱。这怎么会是传销，这是实实在在的投资，因为一点风险也没有！”
“谁能保证后续人员可以不断地跟进，而且资金链不会断裂呢？”我问道。
五短身材十分肯定地说：“资金链怎么会断裂呢，人们都想发财，如果看到一个人用两年的时间就可以挣到四百五十万，肯定就会有人源源不断地参加，谁还会害怕钱多咬手哩！”
我给他谈到了我曾经说过的著名的谬论：“如果投入五万块钱，就可以给你带来四百五十万的收益，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你的亲爹，而且大多数的亲爹也做不到，因为大多数的亲爹他们自己也没有四百五十万！”
“已经有好多人成功了，昨天中午的鞭炮声就是那些已经晋级的家长放的，成功以后他们都会请客的！”五短身材举着例子。
“如果有一个人获得了四百五十万，后面大多数的人肯定都是赔钱的，如果参加进来的人，人人都获得了四百五十万，最后的数额就会是天文数字。”
正好，我看见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计算器，就把它拿了过来，给他们计算着：“一个成功出局的人，如果获得了四百五十万，那么，就需要九十个人的全部投入统统归你，而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是三条线，因为还有B级、C1、C2和C3，还有推荐者，各个等级都需要分钱，如此算下来，一个人如果想要拿到四百五十万，就需要后面数千人的跟进”。
几个人可能被我计算的的数据惊呆了，面面相觑。
只有五短身材一个人不以为然，因为他感到，他已经到了C1的家长层级，他已经基本成功了，如果后面再有成百上千人的跟进，经过B级以上层层的剥皮抽成以后，他就会晋升到C2，到时候他就会成为百万富翁，永远也不会赔钱了。如果再有千万人的跟进，他就会来到最高的一级C3，再经过B级以上层层的剥皮抽成以后，三条线相加，最终他就能获得四百五十万，他感觉，他已经离他的最终目标不远了。
如果一个人处在现实的迷雾之中，没有理性的思考，是难以清醒的，因为未来就是未知，而且因为我们都有认知局限，我们虽然有着美好的愿望，但现实的结果却可能违背我们的意志，甚至可能相反。

第四章 诸色人等


听了一天的课，我忽然有了一个新的发现，那就是凡是已经到了 C1层级的人，几乎都是江浙一带的人，北方人很少。我感觉，他们很可能就是燕郊民间互助理财的最初发起者。果然，我把这个问题向钱贵宝提出来以后，得到了他肯定的答复。看来，北京民间互助理财这一分支的发起者，可能是一伙人，应该彼此互相熟悉，并且共同策划了这一个发财的名目。
一天多了，我没有见到过一位C2 以上层级的人，他们是一群神秘的人，是站在背后的人，我想，他们作为最先的组织者，大多都应该走到了民间互助理财的金字塔顶，他们肯定天天悠闲地在高档的旅馆里喝着茶，指挥着下面的人，而且随着后续人员的不断跟进，一个个地前赴后继，进入架构的大部分的钱，都流入了他们的腰包。
负责授课的人，大多都是C1层级的人。依照内部规定，新来的准参加者，需要五天时间左右的培训，以尽可能地弄懂互助理财的内涵和运行特点，扭转和统一准参加者的思想，以让他们都参加进来。他们是说教者和行动者，非常辛苦，担负着为新来的人的洗脑工作，必须以令人信服的方法，激起新来的人们的发财梦想，认可民间自愿互助理财的合法性，并且让新来者明白，如果参加进来，没有任何的风险，只有发财的结果。只要你继续地坚持下去，并且继续不断地发展新的人员，你就一定也会逐步地走到B级、C1级，然后迈上C2级和C3级，最后获得四百五十万元的财富。
一天多的课程以后，我认识了几位讲课者，我梳理了一下，发现讲课的诸位C1先生们，一个个性格鲜明，栩栩如生。有的精明干脆，言语犀利，甚至有一些刻薄；有的言语亢奋，激情四射，富有感染力；有的则深沉稳重，言语干瘪，让人兴趣索然。
第二天午休以后，下午的两点左右，钱贵宝非常神秘地带着我出了居住的小区。我问他上哪儿去，他告诉我，这是要到另外的一个小区听课。听课的地点，是C2以上的大家长们用短信临时通知的，然后各个家长告诉引荐者，引荐者再悄悄地带着新来的人们前往，并且每每嘱咐说，要尽量地隐蔽一些，不要大声喧哗，以免引起他人的注意和公安人员的干涉。
三拐两转，差不多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我们去到了临近的一个小区，大概在十八层。因为楼房去年刚刚竣工，居住的人们不多。我们七八个人进到电梯间以后，忽然发现那个电梯一个劲地发颤，十分危险，还没有升到要去的楼层呢，就停了下来，而且开始扭晃，吓得几位女士马上惊叫起来。还好，有惊无险，我们总算平安地到了十八层的一个房间。
推门进到屋子里，一看，里面已经有了十几个人，年龄不等，有男有女。从口音上得知，这一伙，大多是山东人，还有两位是安徽人。一位年轻的女士，正在忙活着，在为大家倒水，她就是授课者。看看大家都坐下了以后，她就站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开始为大家讲课。从她的自我介绍中，大家知道了她是一位来自浙江的女士，那是一个不大的县级市。她先是说了一些客气的话，不外乎就是说见到大家非常高兴，在这里又认识了许多新的朋友，因此大家可以共同启发，共同发展，共同进步，共同发财。
授课的内容，大多大同小异，主要的，就是讲解互助理财的架构和运行，再就是告诉大家互助理财好，鼓励大家积极地参加。该讲的讲完了以后，一般就到了交流互动环节，主要是授课者与新来的人们的互动，以做到答疑解惑。
在他人与年轻的女士问答的间隙，我观察了一下听课的门厅。朝南的窗户，有着深色的窗帘，两层的，里面是白色的纱绒。一组漂亮的布艺沙发，占用了大半个客厅。靠近窗台的地方，有着一只漂亮的梳妆台，乳白色的，上面摆满了女士的用品，主要是一些化妆品什么的。五六把简易的椅子，环绕在茶几周围，还有几只小板凳，整齐地排在墙边。一台五十寸的大电视，搁在东墙的边上，上面罩着一块猩红色的天鹅绒。一看屋子里的摆设，就知道这是一个女人的居室，整洁而雅致，简洁而明快。
交流环节，有一位山东烟台人，男士，四十多岁的年纪，忽然向女士提出了一个问题，说他怀疑民间互助理财可能就是传销。他的话，立即惹急了授课的女士，而且立即就向那位烟台男士发起了进攻，言语犀利。哟，看不出来，她还是一位刻薄的女士！她极力地辩解着，解释着，思维清晰，论据充分，然后，她又轻率地谈到了北方人的特点，轻视地断定说，“你们北方人”就是保守，并且因此而发不了大财。
门厅不大，我坐在沙发上，离着授课的女士很近，听了她有些偏激的话，便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嗯，是一位还算漂亮的女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不高，身材瘦瘦的，特别清秀，烫着微微的卷发，一看就是一位精明强干的女人。可能是我的眼神有一些犀利，我的审视女士有所察觉，也可能是她突然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一些不太得体的话，她的神态开始有一些不大自然起来。
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漂亮的女士岔开了话题，开始介绍自己。她说自己是一位成功的商人，在自己的家乡，开着一片偌大的店铺，一年就有几十万的收入。但是，为了民间互助理财这个崇高的事业，她还是放下了南方家乡的买卖，来到了北京，因为民间自愿互助理财是一个发财的捷径，是国家的倡导，即省时又省力，而且充满无限的魅力。


一位六十多岁的福建老先生的授课，让我印象深刻，但是因为语言的障碍，就是没大听懂。他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人，个子不高，戴着一副黑边框的眼镜，讲话的时候充满激情，言语铿锵，神情激奋，手舞足蹈，形体语言特别丰富，但是他的闽音太重，说的话含混不清。因为来晚了，屋子里的人太多，我和钱贵宝只好站在房屋的门口。虽然没大听明白他都是讲了一些什么，但是大体地知道，他是一位小学教师，已经退休了，过去教的是数学，为了追逐发财梦，在他人的引领下，不远千里来到了北京，一接触，从此就喜欢上了民间互助理财，一发而不可收拾。
他不愧是一位教师，经验丰富，他的一只手在空中有力地做着手势，就像是在演讲，他的话，富有激情，吐沫星子乱飞，言语激昂。他誓言一般地说，自己的梦想一定能够达到，而新来的学员们，如果勇往直前，也一定会梦想成真。许多人都听懂了老先生的话，纷纷地为他鼓掌，几个年轻人听到了入心处，仿佛是发财梦马上就要实现，在嗷嗷地欢叫着。
因为我们是在房屋的门口站着，挺累，而且，我实在是听不懂老先生有一些啰里啰嗦的闽音，便催促钱贵宝赶快回去，他也意兴索然，我们就悄悄地溜出了门。


次日下午的听课地点，是在另外一个新建的小区，挺远，我们是坐三轮摩的去的，用了将近二十分钟，花了八块钱。
因为是新建小区，楼房的院落里面还没有整好，四周散落着一些建筑垃圾，路面也是坑坑洼洼的。来到定好的楼下，已经有三个人在那儿窃窃私语，一问，果然也是来听课的。我们一块进了楼宇门，一摁电梯，没有电。我们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感觉大老远地来了，还是应该到楼上去听一听，爬楼就爬楼呗，不算很高，在六楼。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男人，胖胖的，脸面宽宽的，肥头大耳的，有着厚厚的、大大的耳垂，一看就是一位有福之人，他是一位十分和蔼可亲的人，四十多岁的年龄，浙江人。
因为来的人太少，所以就没有授课，大家轻松地围坐在茶几边，寒暄几句，气氛融洽。中年男人也吸烟，他客气地向吸烟的男士分发着香烟，我也算是一位，然后又为每个人倒了一杯茶。在闲谈的时候，一位河南的先生请教说，他曾经到过南方的无锡，参加了一种叫做1040的投资，需要69800元的投入，最终可以获得一千零四十万的收益，与北京的这个450和49800的玩法有着差不多的架构和运行方式。胖胖的先生很有兴致，他说，前两年，他也参加过1040，然后他们就开始交谈起来。
我没有参加他们的谈话，因为我不懂，第一次知道1040，就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他们没有说，他们参加的1040是否做成功了。我想，他们的1040肯定没有成功，如果他们已经成为了千万富翁，他们就不可能再次来到北京，来干这个450，因为相较于1040，四百五十万明显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