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树的春天(运河故事之三十六)


小时候对春天的最初感知是从院子里的那棵粗大香椿树开始的。

院子里的香椿树和我家三间土屋东边的一间紧挨着,靠东又是一截一米多高的土院墙。盖屋的时候种的树,在我记事的时候香椿树就已经碗口粗了,上小学时双手就已经楼不过来了,枝枝杈杈像一张浓密的巨伞,竟然罩住了半个院子和整个屋顶,最低的树枝趴在屋脊上、匍匐在红瓦上。

当瑟缩了整个冬天的香椿树枝开始泛出油亮的绿色,枝头渐次挤出暗红色的芽孢,院子里的空气清新舒朗起来,飘荡着缕缕淡淡的清香,云雾一般缭绕、流动。父亲脱去棉袄在院子里立起一根木头拉大锯,停下来歇口气,点燃一根卷烟,说春天快来了。

虽然气温还有些低,但毕竟春天真的来了,香椿树盯着我们小孩子褪去棉衣后的轻快和惬意,好似受到了感染,周身荡漾着积蓄已久的绿意,从树干到椿芽都洋溢着一种复苏的活力和生机,枝上的芽孢逐渐裂开绽放,像一个羞赧浅笑的少女绽开了红晕,暗红变成浅红、淡红和棕红,红绿相间,柔嫩细软像还没有睡醒的婴儿的脸,慵懒的样子,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还蒙着一层纤细的绒毛,在暖洋洋的春风中慢慢舒展。等椿芽长到约一乍长,新奇地在春风中摇曳,香气像春雨般轻柔,如鲜花般浓郁,弥漫了庭院和村庄——到了摘香椿的时候了。其实在这之前,我们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摘了好多次,吃了好多回了。我和弟弟脱了鞋子,站在屋顶和院墙上,或者干脆往手心吐口唾沫,猴一般爬到树上,坐在枝上,伸手即可折下一朵朵香椿,散在竹篮里。一次摘够一顿的就行,在清水中洗了,热水一焯,伴着豆腐吃,或者炒鸡蛋,都是一道美味,至今仍在牙床和记忆中栖息。

除了手摘,还可用长长的竹竿或木棍,绑上一个铁丝勾,像一个倒立的“J”,伸到椿芽的底部,铁钩套住,一转一拧,一簇椿芽就像一个轻盈的降落伞,飘飘忽忽,旋转着落下。父亲站在椅子上、院墙上、屋顶上,仰着头,双手举起竹竿伸向一朵朵椿芽,地上铺满一地,我和弟弟、妹妹提着竹篮、垸子,忙着捡拾椿芽,地上没有了,抬头看着父亲,落下一朵,三个人去抢,比赛似的。所有的椿芽堆在一起,分成若干份,给奶奶、叔叔家还有周边的邻居送去,都尝尝鲜。那时候这个还是个稀罕物,而且味道绝对不同于现在大棚里、地里一棵棵密植的。

开春后农田里的活儿也多起来,大人们听到生产队的铃声就扛着锄头铁锹下地干活,小孩子们村里村外肆无忌惮地纵横驰骋,院子里,村里的胡同夹道里,石磨旁和场院里,野外的麦田地边,运河两畔、沟渠两边和池塘四周,到处是我们奔跑的脚印和夸张的叫喊。我们兄妹三人也经常待在院子里,坐在香椿树枝上,沉浸在醇厚的香气中;在横生的树枝上挂一根苘绳荡秋千,一人坐在绳上,两人左右助力,在香椿树轻柔的晃动中体味腾空起飞的感觉;在树下画出不同的方格兴趣盎然地跳瓦房、下石子棋,兀自陶醉于简单的快乐中。饿了有母亲馏在大锅里的馒头,掀开锅盖还能腾起热烘烘的白气;渴了有压水井里随时压出的清冽井水,抬起压水井的井杆,白色水花一窜老高,拿着舀子或水瓢接了就喝,有时干脆就把嘴凑到井口,水花窜上来就用嘴接着,往往喷得满脸都是井水,凉涔涔的。

我们在春天的香椿树下肆意欢笑,悄然成长,正像忙于生计的父母忽然于生活一瞬发觉不知何时儿女已高出自己一截,我们也根本意识不到香椿树也在一年年扩张年轮,树干变粗,枝杈变稠,纵横交错,只到我和弟弟两人张开双臂才能环绕她的腰身。一个个春天走了又来,香椿树也在一个初春我家盖新房的时候,和旧房一起消失了,她从始至终伴随了我们那三间土屋的存在,见证了父母忙碌的身影和我们兄妹三人成长的脚步。树干被父亲用地排车拉着去邻村一个木材加工厂锯成了一车的木板,打制成两张八仙桌,敦实中透着天然的红色光泽。老家的风俗,谁家有几个男孩子就要盖几套房子。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木匠,他还为我和弟弟提前准备了两张桌子,但是我和弟弟先后成家后都没有用那两张香椿木的八仙桌,父亲把一张搬进南屋的角落,堆积着不用的农具、家什和层层的灰尘,另外一张削短了四条腿成了一张饭桌,需两人合力才能搬动,每次回到老家全家老少聚在一起吃饭正好用得着,谈笑中总能嗅到香椿的气味。

春天又到了,市场上一把把捆扎好的香椿,无论怎样炒制或凉拌,却总少了一种难以释怀的味道,淡了一种亲切醇厚的感觉。一个周末朋友送来两把香椿,说是从老家带来的,自己院子里长的树,这倒勾起了我的兴趣,竟然体味到儿时的感动,不由又想起那棵香椿,似乎还在春风中摇曳,在眼前和梦中晃悠。

2018年4月2日
楼主 有任京杭  发布于 2018-04-02 15:44:14 +0800 CST  

楼主:有任京杭

字数:1801

发表时间:2018-04-02 23:44:14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26 14:26:5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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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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