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头的大爷


东头的大爷家住在村子的最东头,隔着条小河,独自一家。由于独自一家,显得周围很干净。他家几间土坯草屋高大整洁,屋后有棵大白杨树,树上有个喜鹊窝。喜鹊窝高不可攀,我永远都抓不到那上面的喜鹊。他家厨房里挂着的柳框是我最愿意观察的东西,因为那里面经常放着些饼,放着高粱面和白面做的夹层饼,还有涨饼。至今我还记得那夹层饼的样子及味道,难以忘怀。他家的东屋(小锅屋)的后墙是我最愿意去玩的地方,因为在那里,我可以看到广阔的田野,田野里有一群一群的大雁在那里走动,跳跃,起飞,我曾无数次地看到它们,也无数次地设想去抓它们,但从未行动过。夏季的时候,从他家东屋后墙望去,田野里会有一种晃晃悠悠地感觉,那是因为地里冒出的热气的原因,我当时并不明白,只是莫名地看着,觉得奇怪。
东头大爷是我父亲的堂哥,他满脸都是麻子,一个个凹下去的小坑,到处都是,但他那长长的脸孔上总是挂着一幅慈祥的表情,所以一点都不难看!我从不怕他,他也从不说我。他高高的个子并不魁梧,常穿着洗得发白的补着补丁的蓝色咔叽布衣服。沉稳地走着路,或拉着特别长的平车,老远看到我就会对着我笑,我也亲切地叫他。在我的映像中他像一个温柔的草堆,可以让我随意的倚靠。他一嘴整齐的板牙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喜欢看他的牙齿咬饼的样子,一口一口齐齐整整地将饼咬下,慢慢地嚼着吞下去,我看他吃东西的样子就会联想到牛吃东西的样子,他的牙齿也确实像牛的牙齿,很整齐。现在回想起来,他的一生就像牛马,劳苦而温顺!
那个时候,生产队的社员上工,有时要拿着红旗,将它们插在田间地头,很好玩!东头大爷却拖着他的平车,那车子特别长,有时候那车上拖着满车的庄稼或草,堆得像山一样高,满脸的汗珠伴着满脸的麻子,看到我时,他会慢慢地露出笑容,现在回想起来,那车上的东西一定很沉,他如牛马一般地没有脾气,默默地劳作。他的劳动工具总是比别人的大或者长。
对于他被定为右派时吃的那些苦,我还记得一些,有一天村子的东西路上一群人押着几个戴高帽子的人向东走过来,那帽子又高又尖,我定睛一看,那几个戴高帽子的人中间竟然有东头大爷,他走在最后,个子高,再带着高帽子,特别地显眼。怎么回事,我马上跑回家告诉我妈,我妈却平静地说,那是游街。有一次生产队开批斗会,地富反坏右七八个人全都戴着高帽子,尖尖的白纸糊的。他们站在台上,弯着腰,埋着头,大爷个子高,即使大家弯着腰,也是他最高。台下涌动着的社员,大人孩子都有。孩子们乱串,我平时遇到这样的场合,也是窜来窜去的,但那天我没有窜来窜去,有些莫名地站着,看着,好多人发言,华春大姐也发言了,批判她的父亲,她说什么我一点都记不清了,但是心里乱极了。有一个小男孩,我的一个同学用一根小柳条打了我大爷一下,我记得特别的清楚,批斗会结束后,那孩子被我很很地打了一顿,事隔多年,我总是忘不了!
每当农忙的时节,夜深人静,我已经上床睡觉,正在听妈妈讲故事的时候,远处东边地里就会传来低沉、悠扬、婉转的打嘞嘞的声音,这时我就不听故事了,就会专心地听一下嘞嘞声,然后告诉妈妈,这是东头大爷在打嘞嘞呢!这时妈妈会告诉我,这是他在为生产队耕地,给牛唱歌。这样的嘞嘞歌声我听了无数遍,后来知道这歌通常要唱一夜的,唱到太阳出来的时候。终于有一天,他耕地耕到他心中的太阳升起,他被平反了,摘取了右派的帽子,他是怎样的喜悦,我没有看到,但可以想象。得知他被平反,是他在信中告知我们家的。他恢复了工作,可是他已不会教书了!他以前可是个老师呢!
我已离开家乡很多年,每当我想起家乡,就会想起家乡的很多人和事,会想起东头的大爷。有一年他不远千里地来我们家玩,他仍然穿着一身蓝布的衣服,满脸慈祥!和我小时候看到的一样,后来我也不远千里地回到家乡,回到我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到过东头大爷的家,在他家东屋后墙旁站了许久,向远处看一看,已经没有了大雁,其它的都还是以前的儿时景象。

2007年9月12日 2018年2月20日整理 任振鹏
楼主 任振  发布于 2018-02-22 17:32:15 +0800 CST  
@白银深邃 2018-02-28 11:25:46
往事只能回味
赞一个
你的公众号能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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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鼓励!我的公众号是“正午的天空”
楼主 任振  发布于 2018-03-04 22:44:56 +0800 CST  

楼主:任振

字数:1687

发表时间:2018-02-23 01:32:15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3-09 22:16:33 +0800 CST

评论数: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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