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我在东南岸

我在东南岸。我在北山之下结了一座茅屋。日赏白云。夜观天象。
有时候,我会打着伞上山去看一看拔节中的麦地。
看一看圣母像和梵高。看一看当年的洪武大帝曾经居住过的石亭。
这时候,我会很感伤,并且会流连于地上的雾霭,生出几许悲伤的流云。
如果我仅仅是东南岸上的一片云。
那么慢,那么静。今有的都不在了,未有的却不知在何处。
想起结庐在人境,想起心远地自偏,想起鸟向檐上飞,想起云从窗里出。
是的,东南之地有时候也是悲哀之地。
结庐在人世间的繁华之地,那些顿时涌现的鸟雀,扑棱棱地飞。
有时候,我会打伞去看一看麦子。麦子熟了,兰州那一带的野土也熟了。
父亲和大伯,老哥两在屋里坐一坐。又起来。
坐在炕上。大笑不已。又向我微笑。探着身子,低低地靠近我,掀起炕上的铁锅,神兽大叫不停。炕上的卤香,乳房一座座飞着。东南岸上,吹来的春风如举目唤醒的野兽,炖鸡的、看鸡的、杀鸡的、磨叽的、拐角的、杀戮的、盘旋的。所有这一切,如沐春风,如遭逢异地乡间,如东南岸上吹来的一阵阵的缓缓的风。
有时候,我会撑着油纸伞,走在结庐的茅屋下。
让茅屋渐渐坍塌。
让茅屋不再发出又高又低的呼喊声。
而茅屋不在了。我结庐当初的山下的茅屋顶,也在荼蘼的风里渐渐消磨殆尽。唯有那上面的茅草,一根根地刺着天空。我的天空也弯曲了。朱元璋曾经小金玩弄过的婺州之江湖,如今独爱些微妙的哀音,渺远的天地渐渐冰释,吐你一身的社戏之风,也渐渐地在东南岸上消歇了。
如今,我结庐的北山也渐渐地萎靡了。山上的洪武大帝。上面的凉亭。上面的石庙。上面的锅盔。上面的钢盔。上面的卢屋。上面的石棋盘。上面的活龙潭。上面的阿公台。都写下了什么呢?都残生出了什么呢?还是雨一直下个不停?还是我的麦地上坐下了五月的各位兄弟姐妹吗?节奏中的诗篇,如今与麦苗一样拔节了吗?火焰上的颤抖,是否与各地的鸟声孤影在一起发出呼喊?
是的,我老了。
是的,我老得只剩下一堆麦地了。
麦地是在一阵子里突然变得委屈了。梵高的颜色还在地上流淌。我们是否见到了梵高当初的眼泪?有时候海子会坐在故乡的地上,看泉水白白流淌啊。
是的,海子老了。海子间隙下的我,是否只能独自坐在东南岸上,而固执地呢喃自语呢?河上剩下的枯败的野草,是否一如倒垂的野地之荒凉,而射出荒谬的箭矢?李白的冢中枯骨,是否带上了天荒地老的颜色?
是的,北山上的白云至今漂泊无依。
是的,洪武皇帝的圣经至今沉于婺江东南岸。
从东南岸上涌起的潮水,至今生产月,至今弄歌谣,至今长出野草,至今挥霍光阴。而东南岸上的月生月落,浩波万里的晚来风急,至今唱着棹歌。
我只能结庐在这里。其他地方,我去不了,我也住不下。
我只能栖息在浙江的东南岸。主宰我的是诗经,一如北山的葳蕤。
而熄灭的只能是婺江水。
那么,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的匆忙奔走,告知了婺州太守赵汝腾的那一座丽泽书院,至今还落在东南岸。我们要去哪里?麦地上的鸟还在歌唱吗?
如今,我迟迟远远地到来了。我把家搬在河上。又把房屋坐在北山的脚下。
如今,我埋下了三十六年的光阴。
如今,我埋下过的祖先的地方,那里就是我的起居过的东南岸。
如今,岸上的野草疯狂地生长,月亮也时常发出红润的颜色。他们偷身构思。他们将岸上的茅屋之主人叫做五柳先生。
而我将终身彷徨无依。我将终身埋在黄金谷里,而让大荒载着我,滔滔流向四海大荒。我的东南岸上,看家门的孩童,至今无法忆起当初我离开这里的颜色。而直到如今,我载歌载舞的大荒景色,已长久地满入了我的黄昏。
如今,黄昏之光照耀着我。
而我的东南岸,至今照我还的还是北山上的茅屋。北山依然健壮,一如赤子。

楼主 半塘隐者  发布于 2018-07-14 12:58:51 +0800 CST  

楼主:半塘隐者

字数:1440

发表时间:2018-07-14 20:58:51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7-15 11:44:06 +0800 CST

评论数:52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