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程千帆

永远的程千帆
菜九段供稿
程千帆先生离开我们已经有十个年头了。不知是因为自己上了年纪特别好怀旧之故,还是近年来旁门左道搞得特别邪乎、感觉日爽一日之故,这一两年来,常常想到程老,尤其是想晤会程老,向他老人家汇报一下菜九一直以来的种种折腾,或可大慰先生老怀。今年(2009年)菜九读史随笔集《历史的侧影》出版前,本想写个自序,在其中表达一下对程老的缅怀之情,后因田秉锷兄的推荐序里已写到了程老,菜九便省掉了自序这个节目。但对程老的怀想仍然每天萦绕心头,难以释怀。而一旦动了想写程老之念,程老的音容笑貌,程老对菜九的种种提携之情,便会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真是一日不写,一日不得解脱也。兼之近日程门弟子苍山牧云先生风闻菜九要写程老,已预先致谢了多次,那么,将程老对菜九的种种关爱诉诸笔端,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其实菜九从程老游的时间已较晚,且时间并不长,既非其门人,也非一般学生,当属未得先生亲炙者,缅怀程老这样的题材,说起来也轮不到菜九来写。只是菜九以为,不管怎么看,程千帆先生也可算得上是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的一个景点,而景点也者,自然是横岭侧峰,人人眼中笔下各不相同。既然菜九从程老游,也算是到过了这个景点了,看的不深,看的不细,也是到此一游过了,总可以写个游记,或者能说出个与他人不同的一二三来。
程老道德文章学问皆臻一流,在学界盛名素著,而在1988年菜九到江苏古籍出版社工作之前,还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程老其人。菜九的特点是孤陋寡闻,所知甚少,几十年一贯,不曾稍异也。近期程门弟子苍山牧云问了一大串南京地面上的学者,菜九皆闻所未闻,当年不知程老,亦属正常。只不过是以菜九今日对程老的情怀,回看当年的一无所知,真要为这种孤陋到极点而汗颜啊。
虽然菜九不知道程老,但知道沈祖棻。菜九读研时好看闲书,在书库中翻到沈祖棻的《唐人七绝诗浅释》,菜九似懂非懂看读一过,心中油然升起对真学问的崇敬与向往。如沈祖棻先生这样上下纵横陈述探讨为文之道、为文之妙,菜九不禁惊异,纯学问居然能如此有趣、如此精彩、如此迷人,沈祖棻在菜九心目中直如天人一般,实只能仰视也。从此以后,菜九对真学问开始向往不已,尽管如今菜九年过半百仍然没有真学问,但对学问的尊崇,一日未尝稍衰也,并对自己的缺少根基始终引以为憾。
菜九到出版社工作后,看到一本由程千帆著的《日本汉诗选评》,这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程千帆先生其人,并又知道其为沈祖棻的夫君。当时菜九也不知程老是何方神圣,又如何让沈祖棻先生吃了他的套。天人一般的沈祖棻在菜九心中是何等神圣,心中颇有点为沈祖棻抱屈。
看来人类的大毛病——好为自己不懂或知之甚少之事妄下判断、乱发感慨,在菜九身上也严重存在,难免就少年轻狂,终至老年轻狂。后来慢慢了解到,是沈祖棻主动追求的程先生,并且沈祖棻时为研究生,其诗词创作举世无抗手,已有当代李清照之誉;程先生则只是刚刚显露才气的大学新生,当代李清照眼光何等了得,一下子就发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程千帆。知道了这些前因后果之后,菜九不免要为沈祖棻高兴,也要为程老高兴,以为除了程老,或者还真难找到能配得上沈祖棻的如意郎君呢,终不成让天人般的沈祖棻先生无人可嫁、闺中老去吧。怪哉,沈祖棻嫁给程老,为何菜九要那么高兴?因为凡人还有个特性,就是好替古人担忧。菜九一介凡夫俗子,当然也不能免俗。所以,如果沈祖棻真正沦落到无人可嫁,那么菜九之不爽或将未有穷期矣。
实际上当年的菜九只是服膺了沈祖棻的学问文章,但既不了解沈祖棻的生平,也不知道程先生,居然就没由来地贸贸然在肚皮里打起没头官司,实在可笑之至。自菜九结识程老后,心里的疙瘩也随之彻底解开,这里或者用得着范仲淹的话来形容沈祖棻嫁程千帆一事:咦,微斯人,吾谁以归?

菜九结识程老,是1991年底在苏州召开的中华大典文学典样稿审稿会上。程老是国家立项的大型出版项目中华大典文学典的主编,并为整个中华大典的三个副主编之一(主编为任继愈,另两个副主编为席泽宗与戴逸)。菜九供职的江苏古籍出版社承担了中华大典文学典的编辑出版工作,菜九就是在这一年的八月做这份样稿时加入到这项工作的。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才渐渐对程老有所了解了,也知道沈祖棻先生已不幸辞世,不免唏嘘一番。
菜九从1988年中医养生研究生毕业前开始写歪诗,至此已陆续写了四年,其间学过北岛、学过汪国真,焦灼躁动地乱写一气,后来大致确定了谁也不学了,就闭门造车写自己的苦闷感受。渐渐地写得颇为顺手,颇为上路,也渐渐颇有良好感觉。在诗词写作界有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写的人只管写,基本上不看,于是写者大大多于看者。菜九基本上也属于只写不看者,常常写出一篇便不免孤芳自赏,自己崇拜自己。估计这种情况较为普遍。因为人的自恋自大本性,决定了人总是敝帚自珍的。不论自己写的有多菜有多滥,也会自封为传世不朽之作。至于为何未能传开,推给老天爷可也。菜九当然也是这副德性,所不同者,可能菜九尚有一份自我警觉与自我质疑,时常会自省,自己的货色真的那么好吗?这个问题自己只能提出,却无法自己解决。所以缺少外界认可的信心爆满是靠不住的。也因为写的多了,菜九又多了一份焦灼,自己的东西行还是不行,这种疑问总是有形无形地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当此之际,寻求外界的界定评判就是当务之急了。而寻求这方面的解脱,当然是水平越高者越好。中华大典文学典主编程千帆先生无疑是菜九最需要的判定人。于是,在苏州会议前,菜九为了这次历史性的会见也假公济私地做了相应准备——用稿纸抄了几首自认为很能拿得出手的歪诗。
中华大典作为首个由国务院财政部拨款的大型出版项目,当时在学界有着不同的评价。此项目之所以能成立,可能更多的是由出版单位主导推动的,但多数高等院校对此项目殊无好感,以为毫无必要,无甚价值,劳民伤财,估计这种声音也多多少少传到了主持这项工作的李彦同志耳朵里。李是胡耀邦的秘书,身为中央候补委员,为人谦和持重,听到这种反响,心中肯定忐忑不已,毫无底气。这次审稿会有来自全国各高校的古代文学专家参与,所以对中华大典不以为然之声,在会上亦时有流露。整个项目是否有必要,就很成问题。这时,一个苍老悠长但透着坚定的声音扫清了一切不谐之音,这就是程千帆先生的声音。程老说:典是垂范的意思。尽管可能没有什么新资料,但所有的材料以新的线索重新排列,就会产生新的价值。程老的这番话,搬掉了李彦同志心上的大石头。如释重负的李彦在我们出版方面前大发感慨:这次会议发现了一个人才,这就是程老,可惜年纪太大了(程老时年已七十八岁矣),否则,调到北京,当整个大典工作委员会的副主任,将对整个大典工作起难以估量的。程老是否人才,哪里用得着李彦来评判?只不过李彦阅人多矣,他所说的人才,当然不是我们寻常所说的一般之才。从此感慨可以看出,李彦也让那些反对之声折磨得魂不守舍,至此,心可以放在肚子里矣。其对程老的人才之感慨居然包含如此繁复的内容,这个人才二字实在应该当作一锤定音、力挽狂澜、中流砥柱、拨云见日等等来看待啊。因李彦之评价,菜九对程老之审视菜九货色更加充满期待。于是,菜九于会议期间也拜会了程老,将手抄歪诗呈上,请其有空审评一通。
苏州会议结束后,中华大典的工作就正式全面铺开了。菜九就会经常因工作原因,到程老府上去交流沟通,走动得着实频繁。
记得苏州会后菜九第一次去程老家,是程老主动谈起对菜九所呈歪诗的评价。他说,看了我的诗,觉得非常佩服。当时程老与沈祖棻的唯一哲嗣程丽则大姐也在场,并不住地频频点首。程大姐可能不算学界中人,但所谓木匠的儿子会拉锯,屠夫的儿子会拿刀,她随侍两位老人家一生,经其寓目的作品亦可谓多矣,所以她这个头也不是随便乱点的。多年后,菜九偶尔电话问好时,程大姐仍然记得菜九是个写歪诗的。菜九对自己的评价从来就没低过,但文坛泰斗程千帆先生如此评价,还是大大出乎意料。菜九有什么道行,居然博此好评,实在是不明所以。程老随即解释道:诗是用来读的,文字再好,读不出来,就不是好诗。你的诗是能读出声的。这种高论,不学如菜九,实闻所未闻也。那么,菜九的一直以来的乱写,就属于蒙对了路数。如果说程老对菜九有过什么点拨教诲,这就是最关键的一条。到了网络时代,菜九早就不写诗了,写起网络文字来也非常留意用词的音节,也要让其能读出声来,并明显感觉到那些音节的抑扬顿挫确实可以强化意思及情绪的表达。当时菜九激动啊,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程老也。即使是父母对菜九也没有这么高的评价,何况就算他们高看高评了菜九,其质重又岂能当得起程老评价之万一。程老亲炙弟子苍山牧云近期告我,程老很少看现代诗,以为淡而无味。因此,凡是遇到此类作品,基本上都让他们这些门人对付。菜九回想当时程家父女之情状,以为菜九之作正可以进入那个很少之列。所以苍山牧云又以为菜九在程老处是得了罕有之隆遇了。得程老好评后,菜九骨头一轻,又陆续拿了些歪诗送呈程老。程老也送菜九他与沈祖棻的早年新诗集,并特意手书“奇花初胎”条幅相赠。在赠条幅短札中,程老殷殷寄语,鼓励菜九用心写作或大有前途,并告知这四个字出自司空图。菜九不学,程老不说,还真不知道这四个字的来历,并且连那个“花”字也辨认不出来。
不要小看程老对菜九的评价只有寥寥几句,其对菜九的鼓舞是无可估量的。菜九告别专业进入出版领域,武功尽失,无所凭藉,两眼墨黑,磕磕绊绊,对于欲有所为的我来说,哪一块是属于自己的天,哪一块是属于自己的地,出路何在,实在可以譬之为身陷绝境。而程老的评价使菜九知道,这些年的折腾或者不属于瞎胡闹,还是有点价值的。人实在是一种外强中干的物种,一方面气壮如牛,一方面心虚无比。菜九何尝不如此?是程老给菜九注入了一针兴奋剂、镇静剂、补益剂,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霾,看到了奋斗的曙光。菜九当时对程老的感激之情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为了答谢程老的隆遇,菜九准备为程老写首诗,在粗读了程老的杜诗研究集《被开拓的诗世界》后,才找到了那个写作切入点,写了下面这首诗。

老人与海
――致程千帆教授

升腾起云朵
丝毫不减你的广博
任万舸竞渡
更能展现你的辽阔

你就是沧桑
凝聚了岁月的精魄
你就是巨溟
包容了百川
又全部将出
与人共酌

经历了无数潮起潮落
饱览了无数日出日没
你仍是那样虚怀若谷
你仍是那样超逸洒脱
为了开拓一个共同的诗世界
你敞开胸怀
任千百队征帆驶过

后来听人转告,程老对此很高兴,还把这歪诗交给南京大学某部存档。其实这件作品在菜九的文字堆里毫不出彩,或者他人的夸赞还没达到这个层面,因此不好也好了。最妙者,菜九的夸赞是真夸赞,程老的开心是真开心。只要真,就是好。今年(2009)九月,菜九拜望程大姐时,表达了对程老一贯提携的感激之情。程大姐说,提携奖掖后学,是程老一贯为人。只要看到年轻后进有一可取之处,他都会大加鼓励的。那么,菜九不过为其无数受惠者之一耳;那么,菜九的歪诗处处皆实矣,足可代表无数受程老提携者之心声矣。

其实对于程老,菜九不仅仅是怀有一份感激,更多的是怀有无算的愧疚。因为得程老的大加鼓励后不久,菜九就不打算写诗了。其原因一是写成套路了,无法突破;二是真苦闷一旦落在纸上形成文字后,却读得欣欣然,痛苦与欣快搅在一处,感觉上总觉得怪怪的。所以到1993年,菜九决定以自费出版《混沌外的乡愁》诗集为此写作过程作结。程老并不知道我的这些小九九,在此之前、期间、之后的好几年,还在不停地将杂志社赠寄给他的《诗探索》转寄给我。每当菜九拿到程老寄来的期刊,心头就会泛起一阵愧疚:一是因为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厚望,二是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忽悠程老。但也没有勇气向程老坦陈不写的原因,所以程老到死也不知道菜九不写诗的原因。近来向程大姐说明了这种心态,但愿程老的神灵有神通,可以从其哲嗣处得知菜九的苦衷。后来愧疚又添了一桩,当时菜九太骄傲了,怎么连请程老写序的念头都没有呢。尽管程老有不替人写序的自律,但菜九自信,只要自己开口,程老是会很乐意写的。等到诗集出版后,送了几本给程老供其送人。后来,程老又主动要了10本分送门人和熟人,并责成其文革前的老弟子扬州师范学院的叶橹教授为菜九写书评。此书评后经田秉锷先生之手,刊发于淮海文汇杂志上。程老的老弟子武汉大学的吴志达先生给菜九写信,说读诗集读到老泪纵横。听程老说,他的老弟子陆耀东来信问,菜九段,什么的干活。1995年,因菜九单位人员调整,我退出了中华大典的编辑工作,两三年后,忽然接到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文学所刘先生来信,要收菜九诗集与作者为词条,请撰写介绍文字。当时菜九已刊发若干论文,也接到过一些收费辞典的撰写通知,但这个诗集并未能流通开来,基本上可以肯定,北京地头一本菜九的东西也不会有,便去信问他们又是如何知道这本书的。对方回信说,是程老举荐的,而且不附加任何购书条件。菜九不写诗已多年,与程老基本上也不联系了,但程老还是一有机会就举荐菜九,我真是又感激又惭愧。程老过世后,菜九又加重了愧疚,因为菜九写得最好的文字,还没有拿给程老过目。尽管菜九不写了,但菜九总是以为,至少那样一来,也不枉程老的一向抬爱啊。这里,菜九写了一连串的愧疚,不像那个感觉一向超爽的菜九,但菜九之于程老,实在是愧疚愧疚再愧疚的。
武则天有个侄子武三思,在史上声名狼藉,但他那个不为人注意的武三思主义确实是一直在大行其道的。武三思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只要对我好,就是好人,对我不好,就是坏人。菜九对于程老完全就是这个主义。因程老对我的格外垂青,菜九自然成了铁杆程党,以我划线,如果有谁播弄程老的不是,菜九就直想上去抽狗日的。于是,菜九自跟程老结识后,对一些于程老不利的流言就格外反感。当时听说颇多的闲话是,以为程老于沈祖棻去世时间不长就娶陶芸为妻一事殊为失当。此话多为沈祖棻先生旧日唱和诗友所发,这些老先生是出于对沈祖棻才气的无比敬仰发此言论,虽属不当,亦情有可原。而其门人学生拾人牙慧、轻薄程老,则属无知之尤。此类言辞,菜九与程老结识之前也听到过一些,未甚在意,及得程老赏识后,再闻此论,则觉得火往脑门上窜。他妈的,程老要娶谁就娶谁,汝等看客,直不须放屁也。程师母(我社搞中华大典人员均这样称呼陶芸先生,此文所称之程师母,均指陶芸先生)多好的一个人,菜九每次都能从其眼神中读出关爱,实程老之佳偶也。菜九对情感之私密知之颇多,或可解码程陶姻缘。程老与沈祖棻相濡以沫、厮守一生,感情至笃,沈逝再婚,当然大有其道理。程老是陶芸大学时期之学长,又共同结文学社,真正是“恨已相逢未嫁时”。程老之不世才华,自然会大大地吸引少女陶芸,而至情至性的程老又岂能对学妹的一往情深一无所知。人生之无奈在于,你什么事都没做,都可能欠下一堆风流债,你的存在就是你的错。程老分身无术,其对陶学妹的歉疚,实在可能要抱撼一辈子的。在陶学妹而言,程老是其心仪之人,沈祖棻亦为其偶像,她绝对是要殷切希望程沈二人幸福美满的。二人晚年之姻缘,实为老天爷哀怜其情可悯,令其相会于南京,终成眷属。对陶先生来说,相当于从地上拾起沈祖棻手中跌落的照料程老的接力棒,完成沈祖棻的未竟之业。想来沈先生的在天之灵,亦会觉得所托有人而大感宽慰。纵览程陶二人的相识相知相结合的全过程,真可谓发乎情止乎礼,真正是行于其不得不行,止于其不得不止,验之于程陶事迹,能有出其外者乎?程陶二人,皆望七老人,又有何求,无非为了相扶相持去走人生的最后一程,又有什么不好理解、难以接受的呢?林肯说过,如果把他心中的痛苦释为海水,将贮满整个太平洋。其实,何止是林肯总统有如此之多的痛苦,世上哪个人心中没有一本血泪帐啊?在浩瀚无涯的苦水中注入一杯甘露,也不过聊有小补。不知人情为何物,只知乱搬古礼之人,理解不了程老本不足为奇,只不过这些不通情亦不甚懂礼之人,亦不可能有什么好文字,他们写出来的东西纵使连篇累牍,也不过是面目可憎、索然无味的货色。那么,当初沈祖棻先生与他们唱和,也不知要放低几多身段喔!
陶芸先生不以文名,不以才称,一个普通退休中学英语老师,她总是在程老身后默默支撑着程老的事业,但程师母的文字功力实在是非同小可。菜九看过程师母缅怀程老的一篇文字,那种才情风骨让菜九自愧弗如。菜九行文,全身发力,剑拔弩张。程师母则平平淡淡,一路写去,生活之细碎事,从其笔下一一流出,举重若轻,浓郁之情若有似无,却无处不在,行文轻描淡写,读之却字字沉重,使人处处感觉到那种椎骨铭心的沉痛。菜九读了程师母的文字,不禁感慨,唯英雄能识英雄。如今菜九的文字也颇受赞誉,得到的好评无算,但自忖要到程师母的境界,还不知要多少时间,或者至死也到不了亦极有可能。

菜九编辑中华大典时,与程老的接触还是较多的。程老是个老派学人,很注重仪表。如果菜九事先约好上门,总见程老西装革履来开门。即便是炎热的夏天没有空调,也一定是皮鞋、长裤、衬衫这种穿戴,甚至到了与菜九非常熟络后,也是如此。菜九不学俗人一个,穿着最随便不过,相互那么熟悉,程老跟我实在用不着如此。但程老如此作派自有其道理。在菜九看来,除了自重与尊重对方外,这般穿戴亦是一种距离。我虽为晚辈,但非门人即为外人,所以还是内外有别的。程老给我写信都是称我为先生,这又是不远不近之称谓,如果再疏远,那就要称菜九段兄了。穿戴有规矩的程老,与穿戴无章法之菜九聚在一处,就常常出现穿短裤、凉鞋的菜九,与穿长裤、皮鞋的程老相对而坐的滑稽场面。想来程老的修养菜九一辈子也学不到,那是一种渗透到骨子里的教养。或者因为菜九不是其门人,菜九的诸多陋习,程老也不便指正。只是菜九见贤不思齐,或也是天性使然,无可救药也。
菜九与程老除工作之外,谈得最多的就是整理沈祖棻遗作。沈祖棻先生于1977年死于车祸,此前刚刚粉碎四人帮,学术研究的风向开始向好,可以搞学术了,沈祖棻或者已经有了下一步的工作计划。但天妒英才,那份活就留给程老了。程老自己也是一大堆被耽搁的活都来不及干,但亡妻之事更是一点也耽搁不起啊。据程门弟子莫砺锋记,“1978年,他自费印行了油印本《涉江词》、《涉江诗》,分赠友好。其后他又把《涉江词》交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把《涉江诗》交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宋词赏析》与《唐人七绝诗浅释》也经程先生整理后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梓行,而当年由沈先生与程先生共同草拟的《古诗今选》则经程先生修订后成为家喻户晓的名著。到了1994年,涉江诗词又经程先生亲自进行笺注而以《沈祖棻诗词集》之名由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这个记载也表明,程老整理沈祖棻遗作真是一日未尝稍歇也。几度出版,仍在不停地打磨,以期精益求精。后来在其门人的悼念文章中知道,程老与程师母时常在夜深人静时逐字逐句推敲那些已经完成过的注释文字,真可谓一字不苟。沈祖棻先生九泉之下有知,当如何欣慰啊。在此事上,菜九也犯了一个自己不许他人犯的错误,即对程老的做法有点腹诽。那是菜九听程老说,准备让其外孙女以外婆为硕士论文的研究方向,便觉得程老此举或把孙女的局面搞小,完全可以找更大的题目来做嘛。后来看得多了,便觉得程老此议,除了对沈祖棻先生的情义之外,亦不失为一个大好题材。因为即使将沈祖棻置于古代大家中,其排名亦可排的甚前。因此,这种一举两得的好事,实在应该大做而特做啊。为此,菜九应该向程沈二先贤道个不是。
关于沈祖棻的历史地位,有钱仲联的文字为证。钱仲联作《近百年诗坛点将录》及《近百年词坛点将录》,均将沈祖棻封为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其《近百年诗坛点将录》曰:点近世诗坛女将,沈祖棻其临去之秋波矣。涉江诗稿多绝代销魂之作。“傅厚冈前血秽尘,沈沈冤魄恨奔轮”,其吊凌敬言之句也。岂知珞珈山,后人又以此吊祖棻乎?又,《近百年词坛点将录》曰:子苾女词人,出汪旭初门,能传旭初词学。著宋词赏析,剖析精微。姚鹓雏谓其词“短章神韵,直欲胜蓝”。旭初序其涉江词稿,谓其所作,“十余年来有三变:方其肄业上庠,覃思多暇,摹绘景物,才情妍妙,故其词窈然以舒。迨遭世板荡,奔窜殊域,国忧家恤,萃此一身,故其词沈咽而多风。寇难既夷,政治日坏,灵襟绮思,都成灰槁,故其词淡而弥哀。”姚汪月旦,良非轻许。三百年来林下作,秋波临去尚销魂。
在整理沈祖棻遗稿时,程老又相当于重走了一遍走过的路,感慨万端,情不可遏,于是便有两首无限惆怅的《鹧鸪天》:
衾凤钗鸾尚宛然,眼波鬟浪久成烟。文章知己千秋愿,患难夫妻四十年。
哀窈窕,忆缠绵。几番幽梦续欢缘。相思已是无肠断,夜夜青山响杜鹃。

燕子辞巢又一年,东湖依旧柳烘烟。春风重到衡门下,人自单栖月自圆。
红缓带,绿题笺。深恩薄怨总相怜。难偿憔悴梅边泪,永抱遗编泣断弦。

这里“永抱遗编泣断弦”之句,正可以作为程老终其晚年整理沈祖棻遗著的真实写照啊。因程老对沈祖棻的感情非常深厚,就免不了会爱屋及乌。有一本大书由程老任总主编,程老就约沈祖棻先生的老弟子某教授任其中一册之主编,而以菜九的粗浅了解,此教授或非该书的合适人选。这就显然是感情超越理性了,但这种人之常情实属不须深责者。日后菜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非常老于此道。菜九后来编书时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把对菜九有恩的、关系近的人尽可能拉上,活菜九一人干,名大家一起署。于是乎,菜九的故旧好友也就会在一些书扉页上扎堆开会,其乐融融。此技得之于程老乎?未也。人之常情使然也。故菜九以为,这样行事的程老才更可爱。
程老跟菜九谈的较多的还有探讨出书难买书难的问题。当时乃至现在,该出的书出不了,想买的书买不到的情况殊为严重,而程老治学之初,基本上就没有这种问题,至少你想买的书,商家总会设法替你办到。怎么时代越进步,反而越买不到了呢。我以为程老是知道问题的症结何在及其解决之道的。然其心中苦闷亦不便表达,老这么压在心头也很不舒服,只好在菜九这样的业内人士面前吐其不快,发点感慨。
程老恢复工作后,其学术能量来了个总爆发,菜九从程老游时,正值其成果收获之高峰期,所以菜九每次到程老处去,都能听到诸如哪个书进入二校了,哪个书清样寄出了,哪个著作又准备重印了,哪个著作又获奖了,这类好事真是不绝于耳。八十岁的人,身体并不结实,但干事的激情与冲动并不稍减。程老的学问深不可测,如同舞台上的魔术师一样,从其看似虚弱的身体里将宝贝一件一件往外掏,且形态迥异,绝不雷同。因程老绝技甚多,故其培养门人亦各不相同,绝不会让他们在一条道上扎堆,自我拥堵。于是,与不同的弟子合写不同的书,可能就是程老的教学方法,最终将不同的学问传给了不同的人。菜九以为,此举甚好,不仅快速培养了不同人才,也避免了相互倾轧,其中之深义,有人道过否?

1995年初夏,中华大典在南京理工大学召开文学典隋唐五代分典审稿会,这是我最后一次与程老在中华大典上共事。在此次会议上,中华大典的发起人、某出版社社长对稿件质量极不满意,批驳起来唾沫横飞,已不是不讲情面的问题了,而是迹近呵斥了。待该社长话音刚落,程老就拍案而起。此前,在菜九的印象里,程老是谦和无比的慈祥老人,连一句高声也没有。而此时的程老真的发怒了,这是君子之怒:怎么能这样对待在第一线工作的同志。工作中有差错,有失误,可以提出来探讨,怎么样有利于改正,这种样子的冷嘲热讽,敲敲打打,实在是欺人太甚。如果真是这样不满意我们的工作,没关系,我们退出,由我程千帆负责募集资金,偿还国家的支出。菜九这支秃笔实在无法还原当时的情状,但程老的义愤填膺、怒形于色,较之于某社长的激烈言辞,更显得堂堂正正、大义凛然。菜九所在出版社与程老应该是一方的,程老之怒也解了我社之窘。其实某社长只是针对具体工作人展开批评,并不涉及程老,但在程老看来,他有义务出来庇护属下。当时,出版社、大典工作委员会属于权势方,作者方则要弱势得多,程老又岂是畏惧权势之人?当属下有难时,他挺身而出,为他们遮风蔽雨,这才是他的人生本色。程老一露本色,场面就陷入了僵局。最后还是李彦同志出来圆了场,说了都是为了工作之类的话,会议才得以继续进行。大概是受到程老之怒的鼓舞,作者方也来了情绪,有一作者某教授在会下也没头没脑地对菜九所在社的高社长大叫:“高纪言,你欺我太甚!”同样一个欺某太甚,从某教授口中说出,则东施效颦,不值一哂。高社长不过是催其加快进度,与欺字实在捱不上边嘛。如今高社长与某教授均已作古,欺人与否这个官司可以打到阴曹地府去了。如果让阎王爷来评判,或亦当批曰:欺耶,未也。
平心而论,当年某社长只是心态不正、语言不当,其所挑之刺或者还是责无可逭的。而这种饱受指责之事又为本项目所不可避免,完全是胎里带来的病,且无可救药。首先,这种成于众手的工作,就免不了花样百出,预先规定好的种种条条框框名目繁多,掌握殊为不易,可能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执行到位。其次,我社自鸣得意的专家负责制,也决定了由无相互隶属关系的一群人做一件事,必然无法贯彻指令,难免各行其是,参与者稍不留神,就会按自己的习惯按自己的理解去干事。有鉴于此,即使参加人员均为一时之选,想干好此事亦难矣。所以,菜九在编辑过程中就忧心忡忡。当有机会退出时,菜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退出。此事也给菜九一个教训,即写书千万不要与人搭伴,要干事,就一个人单干。本来,以菜九对程老的景仰,常在私下里为其在中华大典里涉入过深大感担忧,以为此役对其一生名望是有损无益。后来也想开了,道理很简单:程老的声望本非因中华大典而兴,自然也就不会因中华大典而损。何况此事也不是程老自己要干的,完全是被中华大典拉下水的嘛。
程老的君子之怒本来就是载之于史的。日后,菜九看其门人的缅怀文字,才知道程老在反右时就发过君子之怒。当时的情状是,反右的棍棒已经举起、罗网已经布好、鞭子已经落下,程老居然就是拍案而起,大声喝问:你们昨天还在开会动员我们批评、提意见,今天就来打击提意见的人,这样出尔反尔,又如何使得?这不是猖狂,还有什么是猖狂;这不是嚣张,还有什么是嚣张;这样的人不打击迫害,还要打击迫害什么人?其实,程老醉心学术,又一贯谦和,此前即使提意见,或者也不会激烈,只是在风向已转、雷霆临头、万马齐喑之际,程老居然逆流而上,奋而抗争,他就成了运动方忍无可忍者。于是乎,他一下子就“荣升”为武汉地区乃至整个湖北省的头号大右派,受到了严重的围剿——所有与程老有交往的师生都必须绞尽脑汁追思出程老一贯以来的可疑言论。许多学生被逼无奈,供出了程老的若干“非议”,而运动方则没有从程老处得到任何一句学生的不利言辞,即使他完全知道是哪个学生把他的话泄露出去的,也绝不提供对此人的任何不利材料。所以程老仙逝后,老学生们痛哭流涕,撕心裂肺地哀号:当年我们向老师泼污,而老师却保护了我们。菜九读史至此,几度废书而叹:程老的这种铮铮铁骨、古风高义,正是菜九想做而又绝对做不到的。如果将菜九放置于当年场景中,也不过是众多供出老师,然后一辈子受良心责问之一员而已。菜九景仰人大致有这么几条标准:菜九想具备而无法具备的品格,菜九想拥有而不能拥有的学识,菜九想会又永远也学不会的技能,而这几条,程老都占全了,所以菜九对程老的景仰是综合了各种复合因素的,真正是历久弥坚啊。
程老被打成右派后,又被开除了公职,被赶到乡下放牛,受到管制,渐渐地也精通牛事。其弟子苍山牧云告诉我,程先生骨子里实际是很风趣,他会很平静地向他们这些门人讲述其落难时的种种趣事。比如左近遇到牛事,人们就会说,去,找那个放牛的老头,他知道怎么办。还有一次天降暴雨,程老的破屋内漏外涌,一觉醒来,草屋中水深尺半,在室内捉到一条一尺多长的大鱼,程老连叹可惜,没有油,怎么吃。程老的苦中作乐场景,很容易让人想到孔夫子对颜回的评价:“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实际上,程老的窘境与颜回相比,还是有本质的区别的。颜子不过是穷困而已,其热中追随道的行为还是可以进行下去的。程老则不然,已被完全堵死了追求治学的途径,其心中的绝望,颜子甚至连想都想不出来。
匡亚明先生去世,程老撰写了题为《是匡老给了我二十年的学术生命》的长文,回顾了1977年,匡亚明主持南京大学期间,求贤若渴,把程老从一个退休的街道居民招揽至南京大学,以加强南大的古典文学教研力量。因为匡老的这一英明举措,南大的中国古典文学实力一下子就提升了几个档次,成为学界重镇,程老也因此大放异彩。程老在文章中再三深情感谢匡老的同时,自然要提到其当年在武汉大学的遭遇作为对比。当年武汉大学当局、国之大老对程千帆先生的严酷处置毫无人性可言。现在看来,当年反右落难者的境遇,完全可以由于部门主政者的处置而呈天壤之别。程老的一号右派身份,或者非武汉大学当局所能定,但开除其公职这样的赶尽杀绝做法,则纯粹当由武大负全责。程老一落难,沈祖棻先生与程大姐也跟着遭罪,程大姐甚至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其间的辛酸化为苦水,亦可注满太平洋矣。但菜九居然听到这样的混账话,菜九的一少不更事的同事竟然以为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国之大佬李达也死去多年,程老再扯这种旧账,也无聊得很。他妈的,如果领导给你一个冷脸,你这狗娘养的都可能记一辈子,程老全家老小水深火热二十多年,难道事情过去了,就能当他没发生。菜九特别主张,对那些干过丧尽天良之事、死后仍享有盛誉之人,那些丑事更应该大提特提。欠债要还。不如此,则不足以儆戒世人。否则,都以为只要把人生的句号划好,中途尽可以狗屁倒灶,最后仍可以一切OK。这样的好事,千万不要任其发生。可恨的是,菜九不够嚣张,不够暴烈,如果有程老之师黄季刚先生一分之刚烈,以菜九对程老之情,当场就应该几个耳光扇过去。而这几个巴掌没送出去,菜九将终身引以为恨矣。最可气者,近来武汉大学出版武汉大学百年名典,就收入了程老的文论十笺与史通笺记。程老生前宁愿当个闲散的退休居民,也不接受武大重新聘用,以为其校人心浇薄,难以共处共事。但程老再也料不到,在其身后,那个让程老只尽了苦头伤透了心的学校,竟公然拿程老的著作为自己脸上贴金。菜九以为,如果程老健在,是绝对不会允许武大这样胡来的。只可惜程老不在了,难免被人盗了名欺了世。

1997年上半年,菜九的历史考据搞的有滋有味,自以为发现甚多,但随之也产生了疑问:怎么这么多问题以前没有人提,而被菜九这个新兵一下子拿下了呢?因为这种疑问,菜九决定去拜访文史通家程老以求个解答。于是,便将已发表的一些文字复制了一份前往程府。菜九与程老可能快两年没见了,程老家的书架空了许多。程老告诉我,年纪大了,看不动了,差不多把大部分书都捐给了南京大学图书馆了。近日得知,当年程老曾对其弟子苍山牧云说:成稷啊,什么时候你的藏书能像我这样就行了。苍山当时以为这个像是指宏富而珍贵,他哪里敢有这种奢望。很久后才悟出,这个像指的是精。而这个精也是个宽泛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范畴,如何取舍,也不是一下子能说出个一二三来的。至少菜九以为,当年所见程老的仍然保留在书架上的藏书,就应该属于精的范畴。可惜苍山老弟不在场,也就无法知道老师的取舍了,为苍山憾。而菜九当时意不在此,故没有看,也就无从转达。在与程老客套一番后,菜九向程老道出心中的疑惑。这时,程老突然大喝一声:拿证据来。程老对菜九一向和气不过,这一来,菜九懵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其实菜九完全可以说:我这种做法正是您老人家在苏州会议上倡导的,把所有的材料集中摆放后才做出的新发现啊。可惜,这种解释是日后才想出来的,没有当面说给程老。这个意思,后来写进2005年自费出版的《古史杂识》卷首语里了。
当时菜九干得热火朝天,绝不会因为程老的不理解而改弦更张,但如果能取得程老的理解,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为此,我给程老写了封长信,道出写文章的初衷是为了评职称,后来发现某些问题实在不容放过,而且所有论断皆有凭有据,比起很多莫名其妙的论文更加可靠,云云。很快就接到程老的回信,表示可以探索,只要能自圆其说就行。程老显然没有看菜九呈上的文字,仅仅是自圆其说的事,菜九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兴致干啊。不管怎么样,程老的放行,让菜九卸下了思想包袱,轻松了许多。
菜九最后一次见程老是1999年初夏,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当时我女儿就读的初中的南京十三中学要创办个文学刊物,主持其事的曹勇军老师是菜九的中学同学。曹老师问我有没有办法找程千帆先生给这种尚未出生的刊物题写刊名。我说你找对人了,我跟程老的关系很铁,又是给孩子们题刊名,应该毫无问题。如果程老实在题不了,还有其赠我的“奇花初胎”题字在,只要挖掉题款,即可打马虎眼,假冒程老专门题字。待见到程老,又被告知,河北教育出版社的程千帆沈祖棻全集的校样已经出来了,他正在抓紧看呢。此时的菜九已把《秦楚纲鉴》的初步框架拉出来了,其中的成果超过十个八个教授毫无问题,因此较两年前底气足得多,便大大咧咧地对程老说:程老,你不要替他们看,让他们自己看。你这么大年纪,任务就是长寿。你的地位是历史形成的,出不出全集都没有什么影响。但程老这种认真的人,岂会因菜九的妄语而改变。此行的结果,程老应允了替中学文学刊物题写刊名,内容是与十三中谐音的“石山钟”。从程老家出来,菜九觉得程老的长寿问题应该重视起来了。回到家里,把长寿之要领及可操作的内容写了好几张纸。菜九是搞养生的出身,这方面很有歪才,常常能言人所不能言。虽然菜九此举颇有班门弄斧之嫌,因为传统养生学实为中国传统文化之一部,而程老是国学通人,对此应该也是非常熟悉的。但菜九就是专门干这个的,以为千虑一得,或能道出程老所知之外。
过了几天,程师母来电话,让我去取题字。我赶到程老家,没见到程老,只见到程师母。程师母告诉菜九,程老昨晚一连写了好几幅字,都写得生气了,把笔一扔说,不写了。看来,菜九是过分透支了程老对我的好感。此岂菜九之本心哉?人在江湖,总有若干不得已。而这一次是菜九造次,无端卖弄与程老的关系,把老先生拖下了水,罪过一桩啊。因此,我怀疑程老的不在家,有避开我的意思在其中。可能在程老看来,这个菜九实在有点莫名其妙,一搞就是两年不见面,一见面就生出些莫名其妙的事来,实在无礼。更无礼的是,还放了一通厥辞,扫老人家的兴。菜九自忖,究竟如何看待菜九,或者在程老的心目中也有点拿不定主意。因为有一次,菜九去见程老,正逢其送学生张伯伟出门,程老随口对张伯伟说,这是个畸人。菜九在古籍出版社干得时间长了,大致也知道畸人总体上是好评,但从程老嘴巴里说出来则未必。菜九与程老的关系主要体现为工作关系,他是文学典的主编,我是文学典的编辑,但交往中又有若干超乎工作关系的内涵,看起来非师非友、亦师亦友、半师半友,整个是四不像,绕人得很,阅世久远如程老或者也会被这种关系绕住。程老肯定能明显感到菜九的尊重与亲近,也能感到菜九还是想学点东西的,但这么多年下来,居然没问过一句学问之事。所以程老所说的这个畸人,肯定包括了莫名其妙的成分。可能程老会以为菜九也许有点歪才,但太过随意,太过率性而为,很难说是可造之材。而在菜九方面,在恃宠而骄之余,也曾疑惑处理与程老的关系。虽然以亦师亦友自许,但毕竟水平差距太大,私下里也不甚自信这种太过高攀的自许。程老是菜九父执辈的学界高人,我也不可能一点没有动过拜师的脑筋。但菜九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算再有一条命,也绝对达不到程老的水平。程老的才气太高了,学问也到了极致,而学问之道并非一味地下功夫就可以达到极致的,因此,程老的这种高度与深度,菜九只有望而兴叹了。且不说拜师有诸多不便,即使拜成了,至多也就搞个名分。菜九又不是看重名分的人,就一直与程老保持着一个后辈仰慕者与前辈高人的关系。这一次没见到程老,搞得菜九有点心下慊然,但也无如之何。菜九将整理的养生心得交给程师母后,又一去杳无音信了。
菜九不仅把程老题写的“石山钟”交给了同学,还额外把程老题给我的“奇花初胎”也献了出去,然后再没去讨要回来。近日写这篇文字,又翻检家中与程老有关的藏书,那本二十多年前购置的《唐人七绝诗浅释》上就有程老“己卯夏程千帆” 的题签,应该就是在最后一次会面时题写的。再翻到书的后记,就是程老写的,当年菜九先是借读,后是购置,均没看到后记,居然不知道程千帆,世上之咄咄怪事或莫过此。不管怎么说,菜九是先知道沈祖棻,后认识程老,而与程老的最后一面,居然又回到沈祖棻的遗著上,岂非天哉!

2000年6月初的一个悲伤的日子,菜九一上班,就有一个同事对我说:你的一个老朋友走了。我忙问是谁。被告诉说,是程千帆先生。程老时已八十八岁,按理说也不算是太大的意外,但菜九还是为之一震,脑海中立即涌现出十年前家父去世时没有撰成的残联——俱往矣,先人已乘黄鹤去。下联原来就没想出来,这个时候也当然想不出来,一直到今天仍然没解。只是此联用在程老身上,更合适。因为程老是武汉出身,黄鹤楼或可寄托其思其情。菜九有什么资格去做程老的朋友,不过是一个努力折腾以求无愧于程老错爱的求学后辈而已。当时感到一阵悲哀,不是为程老,而是为自己。因为这些年来,菜九也算能非常轻松地写正儿八经的学术论文,自以为硬碰硬的发现也着实不少,在我心底深处,是多么希望能有一天拿上一堆成果到程老处展示一下,以证明其对菜九的青睐并没有看走眼。而程老的遽归道山,使得菜九的种种努力都失去了相当多的意义。至少,菜九想取得程老认可的那一天,永远地失去了。可能在很多人心里,都没有意识到程老也是会死的,所以程老之死就搞得很多人如菜九一般,手足无措了。打听了一下具体情况,得知程老是在中华大典会议上病倒而终于不治的。战士死在疆场,学者死在讲台。程老之死实在应归于战死之列,而这样的死法或者也是一种天意。因为程老的一生,着实是奋斗不息的一生,而其最后又以一种正在战斗的姿态倒下,就给这个世界留下了可以无限解读的符号。在去南京大学为程老设置的灵堂之前,菜九综合程老的名字与其致力颇多的唐诗研究,草撰一联,请书法家同事王春南书就:曾就老杜细论文,今从太白济沧海。上句指杜诗“文章千古事”,其中含“千”字;下句化李白诗“直挂云帆济沧海”,其中含“帆”字。
程老的去世,使南京大学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也使整个学界感到震惊,各地的学者与学术单位基本上都在第一时间就发来唁电。菜九以为,这种震惊包含着不知所措的因素。如果说损失,程老几年前就停止研究了,不会再有新作问世了。当时无所不在的惶惶然气氛的奥秘,菜九也是在日后才一点一点回过味来的,借此机会说出来与人们共同参详。程老无所不包的学术根基,决定了其为中华文明的一个传承中继站,即使他什么都不用做,其存在就会使人觉得踏实。儒学有尊崇先贤的传统,因为这些先贤承载了传道的重任,尊贤即重道,所谓人在道在统亦在。古之圣贤皆不可见,今天可见者,唯有程老,程老这个对传统文明的最佳者继承,亦是人在则道在,道在则统在。如今程老忽然鹤驾西去,原本就危危欲坠之传统学问,一下子又失去了一根赖以维系之巨柱,人们的惊恐应该包括这种内涵。就好像一群孩子突然被遗弃了,未来将如何,一片茫然矣。孔子哭颜回,天丧予。这是哭道统传不下去。人们哭程老,虽然没有如孔夫子那样明确指出哭的内涵,但道统失散、传无可传的成分在其中矣。
但菜九环视灵堂内悬挂的挽联,心里颇不是滋味,觉得大部分甚至全部挽联都没写到位,什么泰山北斗啦、硕学鸿儒啦、国学大师啦,这些称呼固然可以状写程老,但用来形容张老、王老,也没什么不可以。究竟应该怎么写,菜九没这个量,也写不出来,或者李太白的自挽“仲尼丧兮谁为出涕”,庶几近之。而缺了这方面的元素,痛悼的意义就迹近泛泛了。
在程老遗像前,菜九在程老的注视下,感觉到巨大的失落,并且有孤独与寂苦之感。菜九只能对着程老遗像默默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以对得起程老的抬爱,望程老在天之灵助我一臂之力。
菜九今天静心回顾往事,惊异地发现,我的所有学术方面的知识积累都是在程老生前就全部完成了,此后便没再进一步。近十年来,完全吃老本。没有学术根基却有老本可吃的事,可能有史以来,菜九是独一份了。期间之所以能整出点动静,完全是在旧有基础上精耕细作,搞局部整合,选择新视角与新的切入点,大搞气多于史,文胜质则野,眩人耳目。
从灵堂出来,菜九去看望了程师母。程师母见到菜九的第一句话就是,千帆最后一直在说对不起黄先生。菜九一直以为程老是汪东的学生,于是搞不懂怎么就对不起什么黄先生了。程师母说是黄季刚先生,因黄先生的遗著尚未整理出版。后来菜九又在多处看到类似的报道,都提到程老一直以未能将黄先生著作整理出版为临终遗憾。菜九对此颇不以为然。当年晚些时候,菜九在北大三角地发帖,以为程千帆对得起黄季刚,反而是黄季刚误了程千帆。此论肯定大违程老之意,但菜九自有菜九的道理。菜九以为:“程老的遗憾并不合理。程老具有第一等的才华,又具有第一等的气力和胸襟,并生活于曾经相当宽容、人才辈出的时代,他完全可能成为胡适之第二,但他没有(沈先生岂是江冬秀可比)。原因在于受到老师限定道路的束缚,道路狭窄,局面打不开。画地为牢,只能如此。胡适先生的起点并不高于程老,无非是无拘无束,天马行空,最后任何方面均为宗师,任何出手,都成极品。以程老的聪明才智,又亲见胡适之成功的先例,且与胡适之同一时代,居然没有以胡为榜样,奋然崛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程老并没有任何对不起老师的地方,正是他的尊师之情,耽误了他自己。此说对程老颇不恭,但有实事求是的意思。程老生前,菜九无任何报效,愿此妄说能抒解其在天之灵的不安。”确实,程千帆先生师出黄侃之门,得其真传,国学根基坚实无比,学贯中西,几道兼通,因此具有第一流的根基、第一流的才情,兼之第一流的眼界与聪明,又身处学术风气空前自由活跃的时代,他完全可以异峰凸起,与梁启超、胡适之鼎足而三,成为整个中华文明的擎天巨柱。那样一来,较之于今天的成就,其高下实不可以道里计。程老没见过梁启超,但胡适之绝对是有机会见到的。以程老之才情抱负,菜九以为他应该有像胡适之先生那样领袖群伦的追求。程老应该是跟胡适之一样聪明绝顶,其国学起点或者还在胡适之先生之上,但这种历史性的机遇没让程老给抓住,菜九不仅要为程老叹,更要为中华文明而叹啊!程老虽为黄侃门生,但对胡适之先生的学识亦谙熟于心,当年其赞菜九“能读出声来”,及叱菜九“拿证据来”,正是最正宗的胡氏之论啊。所以,程老这个黄侃弟子,实亦为胡适之信徒啊。
除了惦记着黄先生的事外,程老临终前放心不下的还是那些跟随其多年的弟子,他清楚地感觉到大限将近,但没有一句与自己有关的交待,全都是对不起老师,舍不得学生。这是何等心肝耶,完全是圣人无我的襟怀啊。程老的一生是为了传道授业解惑的一生,重点在于传道,而其生命又正好定格于国学传承的中继站角色上。程老走完了其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一生,既与伟大的中华文明融为一体,又从这个浑厚的一体中凸现出来,成为一个中华文明的象征的符号,向世人展示中华文明的魅力。
现在可以盘点一下程老的一生。在菜九看来,程老的一生大致由两极构成,一是极度的坎坷,一是极度的幸运。程老遭受的痛苦,应该是人世间所有痛苦的极致。程老经历了山河破碎,颠沛流离的战乱动荡生活。尤其是反右落难时,真是举世封杀,举世皆敌,程老一家三口如惊涛骇浪中的一条小破船,随时会有灭顶之灾。最不堪忍受者,程老与最心爱的治学之道隔绝了,这实在是比要他的命更为严重的处罚,而他也确实准备弃这个与他为敌的世界而去,所以,生还是死这道选择题,程老也如司马迁一样,在当时是做过无数次的。最终程老决定不再选择,而是要坚强地活下来。与司马迁不同者,程老甚至真实地尝试了生与死的轮回。难怪在最后的死神降临之时,程老丝毫没有表现出对死亡本身的惊慌,因为最后的四十年,原本就是被其置之度外的。他已去过一趟鬼门关,所以把生死看得非常淡,故而写下了“不留骨灰,不修坟墓,不举行任何追悼仪式,不接受任何赙财”的遗嘱。说程老是幸运的,是因为程老具有最高的天分,又受到最好的教育,得到最有名望的老师指点,治学之初处在最开明的时代,娶了世界上最好的女人,研究方向从一开始就完全押对。遭受极度的厄运,但既没有没顶又没有沉沦,亦不受同化,仍然保持了强烈的学术追求与第一流的学术探求力。最后的二十多年,又因为匡亚明先生打破常规与一切条条框框,引进起用了程老,使他的晚年大放异彩。这些罕见的好事集中于一人之身,本身就是奇事一桩。而作为一个最为出色的学者,有了这种幸运,那个极度不幸,包括生死轮回,甚至都可以忽略不计。 茨威格说过大意是这样的话:一个人首先要有见识,然后是有运气,然后是足够的健康长寿。而程老正是这数者兼具,成为怀有最正宗国学传承的硕果仅存者

各种挽联中反复提到的巨星殒落,倒是状写出了程老去世对菜九的震动。至少程老是照耀菜九生命的一缕阳光,他的去世,使我的世界也黯淡了许多。人生黑暗丑恶太多,光明美好太少,因此,每一个美好光明,都是生命的深层次依恋,是维系生命的营养要素。而这些美好光明,常常是在其失缺时,才凸现出其价值。程老生前的最后几年,菜九平均一年都不能去看望一次,而当程老离开这个世界时,菜九才觉得从程老游的日子是那么的温馨,甚至程老对我的喝斥,都令人无限怀想。所以菜九给程大姐写信时提到,程老如冬日之阳,使人感到温暖。如今这个非常乐意提携菜九的前辈溘然长逝,菜九的生命中就少了一缕阳光。为此,菜九特意将自己的最后一个诗歌作品——给家父的悼亡诗寄给程大姐。此作不仅是程老生前未曾看到者,更因为其中蕴含的情感,与我对程老的情感颇多相通之处,并估计,程老对其师黄侃诸先生或者也怀有类似的情感。

面对亡灵——————家父五周年祭

流逝了的岁月已在记忆中模糊了轮廓
那纸告丧的电报愈发使人触目惊心
对自己感觉的怀疑成了生命的一种常态
已无法改变的铁定了的事实
也无法改变我对你仍旧一往情深的执著

经常性地你在我梦里介入生活
我用成倍的清醒时光续补着由梦提示的段落
从此生活一步步深入沉重
我也从此意识到真实与虚妄之间其实没有隔膜

一意孤行我走进梦里找你
是否因为太多的过去时光被你带进虚无缥缈的部落
理智不住地教诲我们惦念过去是一种不健康情绪
毕竟我还没有足够的底气对自己大声说
你不是在同过去一道正从无法猜测到的方位压榨生活

由此醒悟自己一直在过一种缺少底气的生活
再因为缺少了你那更成为一种无根据的漂泊
现在看来你当初也决不比我多一分清醒
只不过那时你与我结伴并且引导着我

你的缺席开始让我的世界扭曲
阵阵滚雷在我耳畔轰响————
被遗弃的恰好是我

真正只有自己才知道被遗弃是耻辱的标记
曾经傲气过的脊梁也开始向外透出虚弱
我还剩下什么
或许只有无从递交的爱意无缘表述的忏悔
以及被它们轮番鞭笞显得伤痕累累的魂魄

你的缺席也将混沌的世界洞开了一个缺口
或许世界因此不再混沌
或许世界因此更加混沌
就在无从确认无从定位无从把握的状态中
生活变得茫然存在变得渺小生命成为一种困惑
人生积攒起的万种艾怨不时从生命的积淀中提取出来
全部涌向你留下的缺口并在那里碰撞交错

从此开始恍然缺憾是一种无法弥补的状态
即便将所有的依恋所有的失落所有的追悔折叠成小纸船
又怎能奢望它们会自行漂入你的梦河

我已习惯了你站在梦的尽头看我
透过你影影绰绰我看见无数祖先构成的天幕
一条通向久远的路渐渐浮出我心海
或许我就快要触摸到存在中潜伏着的古老脉搏

或许我就是前人向未来放飞的一只风筝
你则是刚刚断掉的那个线头
你正代表着全部前辈在生命的彼岸看我
已经飞得十分疲惫我还将振作精神继续远扬
且负着沉重的眷念替代你们去搏击生活

1995年9月

在程老离开以后,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菜九通过阅读各种撰述,对程老的了解远多于从程老游的时候。那么,此前的从程老游,实在是梦游啊。菜九从那些撰述中知道,程老固然对晚辈极为谦和,但更多的是对所有阻碍学术研究与发展的人和事,从来就不给什么好脸色。程老正是孟子所说的“威武不屈、贫贱不移、富贵不淫”的大丈夫伟丈夫,其所具有浩然正气铸就了他的伟大人格,成为了一种长存于天地之间,可与山河同俦、与日月争辉,鼓舞人类前进的永恒的精神力量。因对程老有新的体悟,故在程老逝世次年忌日,菜九又撰一联:

铁肩担道义,虽千万人吾往矣
妙手著文章,奈何以死而拒之
一下子就将程老从李杜层面,上升到孔子老子层面。菜九拿上此联去拜望了程师母,共同缅怀了一阵程老。程师母代赠程老的《桑榆忆往》。此书于程老生前就交出版社了,但正式出版,则是程老身故后的事了。这也是我跟程师母的最后一面。2005年,菜九自费出版读史文集《古史杂识》,想给程老报个喜,便给程师母打了无数次电话,但均无人接听,后询之程大姐,才知道程师母已于2004年辞世。程大姐说,与程师母几十年来相处甚相得,老辈的去世令人伤感。菜九亦然。
最后的程师母,此前的程老,他们的死也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呢?这是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旧时代,其具体的时间跨度,应该从洋务运动算起,直至抗日战争。在这个时代里,旧学昌盛,又新知大开,所以人才辈出,群星璀璨,各领风骚。程老与程师母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正是旧道德淳正,新知识亦纯正,举手投足间的风范,其后来者无论如何也学不来。以往我们还可以从程老及程师母身上感受那个时代,而二老身后,人们大概也只能从纸上遥望那个时代了。

程老反复再三的对不起黄先生的临终遗言,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即使菜九自信是黄先生拖累了程老,但程老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的重复表述,仍让我心里一直放它不下。近来,因与也是黄侃一脉的钱超尘先生搞得很熟,对程老的临终遗言又有了新的理解。钱老是北京中医药大学的教授,七十多岁的人了,国学根基扎实,传道情结深厚,一个偶然的机会,菜九于其所在的教研室听到他与年轻后辈讲古,语言中对其老师陆宗达先生的学问与用功充满敬意,使菜九身临其境地领略了那种老派学人对师门对学问深入骨髓的尊崇之情。钱先生对菜九说,他争取定期给年轻人讲一讲训诂之学。其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使传统正宗的学问能传多少传多少。但在菜九看来,他的这份良苦用心或者要大大落空,最终会搞得传无可传。可能他自己也看到这种前景,因此,钱先生即使一只眼睛已看不见,仍然在挣扎着前行,其情可悯。此情此景使菜九猛然想到,程老临终一个劲地说对不起黄先生之言,极可能不是其家人与门人所理解的未能将老师著作整理出版这么简单,而是包含了从老师处得到的真学问未能往下传的意思在其中。程老曾对菜九说过,做大师的小弟子很幸运,辈份一下子就高了上去。而程老的临终遗言使菜九想到,这个小弟子在辈份高之外,可能还有一份责任大的因素。因为老师最后的学问都传了给你,你没能传的下去,九泉之下又如何能与老师相见。如果真是含有这层意思,程老最后的情状之哀之惨,与孔夫子的“天丧予”之叹精神相通,直可使天地为之垂泪矣。
试想,最初程老从黄先生处接下传递国学的接力棒,当其跑到人生终点时,猛然发现,这个棒子还在自己手中,其心中之凄苦,难以名状,无怪其哀叹不已,三焉致意。或者以为,程老的学问已悉数传给了其弟子门人,完全可以安心了。但菜九要说,此认识与事实相距甚远。程老生前死后,程门弟子已成为学界的一块鲜亮招牌,阵容赫赫。但鲜亮也罢,赫赫也罢,不过是各自在施展程老的一支一节。如果仔细推敲,论继承,远未全面;论发展,或者有限。程老门人的文章著作可谓多矣,而即使捏聚成团,估计也当不起程老之斤两。就如同孔门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合在一处,也敌不过孔夫子一人,道理一般无两。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高山仰止,景行景止;这些孔门弟子形容孔老夫子的话,也正好让程门弟子用来形容其与程老夫子的差距。何以至此,非程老不善传道,亦非弟子不够勤奋,实乃形格势禁,传无可传。用程老的话来说,你们没有我求学时的条件,故教学的方式亦应有所区别。因为没有了传道的条件,程老的传道只能是退而求其次的传,与其传道的本心,与其理想的传道,差距甚远。整个传道的环境氛围都不存在了,这个道就实在无从传起。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人能弘道,无如命何。
苍山老弟曾乐观地估计,再有三五十年,或者有大师出。但菜九可没这么乐观,看我们今天无比失败的教学体系像个能出大师的样子吗?我们今天的教学骨干力量中像有大师的因子吗?离开了这两点,大师又从何而来?一个人的知识总量之巨大,应该是大师的硬杠杠。如果在此基础上再引入程千帆先生自己对大师的定义: “大师应该有两个意义:一个是他本身研究的对象博大精深,超过同辈人。另一个是更基本也是更重要的,就是他能开一代学术风气,以他的人格、品德、学问,来启发整个一代人。”那么,未来大师的出现或未有穷期矣。
人们之所以说程千帆先生是大师,基本上还没有沿用程先生自己对大师的定义,更多的是看重他所拥有的巨大的知识总量。这个巨大,似乎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之态势。只要你跟先生学,哪怕学一辈子,他总有东西教你。即以这个巨大知识总量反观现在的学者,尽管可以同时带硕士、博士、甚至博士后者多矣,但他们真的能拉开这三者的教学梯次吗?对此,菜九基本上持否定态度。理由很简单,就是他们根本不具备这种知识总量。知识总量不够怎么办,玩题材,玩概念,大卖注水猪肉,除此之外,实在也看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只不过这种搞法,抖落其虚活后,就会露出识量有限的原形。因为缺少大师,更因为缺少产生大师的土壤,这种识量有限的普遍存在,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整个社会的修养生息,将会缓慢无形地营造产生大师的环境,这个过程将会相当漫长。而在没有大师的漫长岁月里,程千帆先生作为最后一个或一批大师,将受到长时间的怀念。

在写这个文字期间,程门弟子苍山牧云多次来电与我互动,从言谈中发现,自己对一向仰慕的程老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太少。菜九动念写程老之初,多数是出于程老对菜九的私恩深重。而写到这个份上,公心与私心已分无可分了。因此,此刻菜九对程老的崇敬,已超越了当初受其赏识之境,程老实在有一种精神上与道德上的感召力,成为了菜九人生道路上的路标与楷模。并且,程老实在是一本摊开的大书,可以常读常新,永远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09-10-24 08:50:00 +0800 CST  
我是你的梦



程丽则



你说
我是你的一个梦,
你不愿失去它。
我说
我要成为你永远的梦。



我是你童年的梦
挂在墙上的竹篮里
堆着金黄的野果
洒满无名的山花

窗外飘雪了
小心冻着它



我是你少年的梦
嵌在深深的石罅里
夹住了短短的红裙子
还有飘动的黑头发

山风掠过林梢
小心吹醒它



我是你成年的梦
藏在异乡的山水里
荒原的一泓清泉
小城的一盏明灯

都市红尘飞扬
小心淹没它



我是你永远的梦
寄在辽阔的未来里
是三月的春波荡漾
是冬夜的星光闪亮

人在旅途四处流浪
小心失落它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09-10-27 08:40:43 +0800 CST  
劳生志略
程千帆先生口述 张伯伟整理

一、引子
有许多东西在过去来说,因为没有这些录音设备,过去也就过去了。比如李龟年的歌唱,公孙大娘的舞蹈,曾经令杜甫那样惊叹;珠帘秀这样的伶人,关汉卿这样的大艺术家,都只有一些文字上的描写记录,但是我们现在看不到他们的原貌了。科学的发展使许多事情成为了可能,至少谭鑫培这一代艺人的京戏我们已经听到了,也看到了,这应该说是老天爷的厚道吧。但是对于学人来说,有的人记忆力很强,所以能叙述得很有条理,我觉得胡适就有这个本事;冯友兰《三松堂自序》的一些细节也很有意思,比如说闻一多跟他开玩笑:贤者咸也,所以防闲人之多吃也。摹仿《易经》上的话,他都记得。我恐怕缺乏这样非常有连续性回忆的能力。口述的历史只是因为近代科学的发展它才成为可能,当它被人们掌握后无疑会变成史学的一个分支,而且还会壮大起来,所以口述史学是重要的。我最早看过的是丘吉尔的回忆录,他原来是一个海军世家,他的爸爸和伯父都是海军的或海军史的专家,所以他的回忆录写得非常丰满,八大本,好像是商务印书馆翻译过来的。而像饶宗颐的就写得比较简单或比较概括,他偏重他的汉学,同海外汉学的接触这一方面写得比较多。至于我个人来说,总的来讲是很简单。所以学生访问时,我说我是很简单的人,我的生平也很简单,除了晚年闯了一场祸,过了十八年不由自主的生活以外,其馀都太简单了。如果要把我的一生划成几个段落的话,也只能根据我生活的自然段落:先是很小的时候读书那一段,能够记忆的已经很少了。后来就到了南京,到大学毕业又是一段,跟着一些有学问的老师念书。这个我现在能回想起来,但具体的事实都不是很多。再后来就是抗战到胜利,我走上大学教书的岗位。然后就是解放以后这一段,就是运动。最后是到南京这一段。
我这一生逢到的可以说是多灾多难,但不管怎么样,我没有沉沦下去。这个原因,如果说得冠冕堂皇一些,就是对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有深厚的感情。我所接触到的各种思想,也是要用传统文化来加以衡量,也就是“批判地接受”。我对文化大革命是极端地反感,特别是一些具体的事情,真让人连哭都没法哭。你看赵少咸先生搞那个《广韵疏证》,六七十岁的人了,红卫兵把他抄了多少遍的稿子,摆在他床面前烧了。我接到殷孟伦先生这样的信,简直连哭都没法子哭。我总感觉到中华民族无权沉沦下来,如果说这个文化中没有一种真正合理的内核,她为什么亡国多少次又站起来?从小的方面说,我是感觉到我个人总可以对国家人民有所贡献的,你们让我这样下去,我不服。所以这是对祖国文化传统的理解,也是对个人的自信。沈祖棻出了车祸以后,程丽则陪我在家住了三个月。她是工人,工厂里对他们很好,比武汉大学好多了,没有催她。后来他们厂长自己来看她一次,我就心里有数了,让张威克先去,再过了一阵,程丽则也去上班了。他们上了班,第二天我就开始整理沈祖棻的诗稿,我就觉得她的东西是有价值的。我一辈子对不起沈祖棻,因为她是一个应该过得好一点、舒服一点的人,可是我让她过得很苦,稍微好一点又出了车祸。一直到现在为止,我要以更多地理解她的作品作为对她的忏悔。大概你也晓得,我希望早早的硕士论文写她外婆的传记或写她的作品分析,这个对我来说也是表示忏悔。我后来同陶芸结婚,她最了解我对沈祖棻的感情。她一点都不嫉妒,是个好女人,很不容易。我之所以没有完全垮掉,至少还是希望把损失的时间赶回来,主要有大一点的理由和小一点的理由,那就是对传统的珍惜,很强烈的感情;再就是我的个性,说到底我就是不服。长期以来,我把所受到的一切不公正的待遇都尽量地压在心里,所以别人让我写回忆录,我尽量地不写。这次是一个机会,我觉得也要使后人知道,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不是那么容易被摧毁的。哪怕很软弱,但是又很坚强。这个传统从古代,《春秋左传》、《战国策》中记载的故事,到明清之际的顾炎武、黄宗羲,一直到辛亥革命,没有断过。
二、家世及早年求学经历
我原名逢会,改名会昌,字伯昊,四十以后,别号闲堂。千帆是我曾用过的许多笔名之一,后来就通用此名。祖籍是湖南宁乡,老家在土蛟湖竹山湾(现改属望城县),但上代已迁居长沙。1913年9月21日(农历癸丑年八月二十一日)生于长沙清福巷本宅。
我的家境比较贫寒,没有多少物质财富,但却有一个非常丰厚的文学传统:我的曾祖父霖寿,字雨苍,有《湖天晓角词》;伯祖父颂藩,字伯翰,有《伯翰先生遗集》;叔祖父颂万,字子大,有《十发居士全集》;父亲名康,字穆庵,有《顾庐诗钞》。先父是近代著名诗人和书家成都顾印伯先生的弟子,专攻宋诗,尤精后山。母亲姓车,名诗,字慕蕴,江西南昌人;外祖父名赓,字伯夔,侨居湖南,以书法知名当时。诗是我的家学,我幼承庭训,十二三岁即通声律,曾写过一些当然是极其幼稚的作品,呈请子大叔祖和伯夔外祖批改。叔祖的批语有“诗笔清丽,自由天授”之语,外祖的批语是“有芊眠之思,可与学诗”。这些过情的鼓励对我后来致力诗学,当然有很大影响。
我三岁时,母亲就去世了,我的儿童时代是在外家度过的。1923年左右,因为军阀混战,在长沙不易谋生,我家迁居湖北武昌,我也回到自己的家里。在武昌的五年中,我曾短期进过武昌圣约瑟中学附属小学和汉口振华中学,但大部分时间是随堂伯父君硕先生学习的,他是我在古代文学方面的启蒙老师。在1928年秋天以前,我的知识主要来自私塾。伯父名士经,是子大叔祖的长子,自幼才华出众,以早慧知名,十多岁就出版了他的第一部文集《曼殊沙馆初集》。但这也是他唯一的文学结集。他的才华如同在那个社会的多数文士一样,被困厄的生活压折了。
他那时流寓汉口,在家里办了一个名为“有恒斋”的私塾,招收了十名左右十二三岁到二十岁的少年,教读自给。二十年代,即使在汉口这样的大都市,新式学校还是不多的,能够出钱送子弟进这类学校的人家也不多,所以私塾也还不少。这个私塾就设在他家里,先在汉口模范区蔼吉里,后在特二区三教街。
有恒斋的主要特点是起点非常高。我们从来不读《三字经》、《百家姓》、《龙文鞭影》、《幼学琼林》,我们连《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也不读,因为君硕先生认为这类书是不知义法的俗学。我们不读《纲鉴易知录》,而是一上来就读《通鉴》。按照君硕先生的设想,他几乎要把传统士大夫应当具备的知识都教给我们,在这段时间里,我学过的主要经典著作有《论语》、《孟子》、《诗经》、《左传》、《礼记》、《文选》、《古文辞类纂》、《经史百家杂钞》、《资治通鉴》,其中除《礼记》、《文选》外,都是通读的。所以我的文言基础比较扎实。
注意写作训练是有恒斋的另一个特点(当然全是用文言文)。每天一定要写日记,记下自己的日常生活,读书心得。这既练习了文笔,又锻炼了恒心。当然是十分有益的。记得这些日记我在大学时还保存着,曾经将有关《礼记》的一部分整理出来发表过。汪辟疆老师看到了,还曾夸奖说:今天学生肯治经的不多。我可没有敢对老师说,这是从读私塾时的日记中摘抄的。除了日记以外,每周还要作文一篇,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伯父改得可仔细,坏的墨杠,好的浓圈,赏罚分明,我们也就不敢随随便便。记得在一篇游记中有“隔江灯火,下垅牛羊”之句,又云:“烟波荡我心胸,晨昏异其观感。”他老人家高兴地说:也难为你了。我在最近把《闲堂诗文合钞》印了几百份,分寄给各地的朋友。我发现许多朋友非常欣赏我的文言文,为什么道理呢?他们基本上都做不来了,即使年龄和我差不多,但当年北方的学校就不做文言文。倒过来看,觉得你能做几句就还不错。
君硕先生的讲授是文辞义理并重,所以选授《礼记》时,《曲礼》、《少仪》、《内则》以及有关丧服诸篇说得很详细,对于《礼运》、《大学》、《中庸》等篇尤为重视。这对我一辈子做人,起了一定的作用。
君硕先生虽然很贫困,但仍有些藏书。他常常指点我们在正课之外读些书,我也因此泛览了许多书籍。我从《日知录》初识考据门径,从《近思录》、《呻吟语》、《松阳讲义》初识理学面目,从《小仓山房尺牍》略知应酬文字写法。
写字也是每天必做的功课,这包含两个内容:一个是正确,即不准写错字、别字(包括碑帖上的异体)。这和今天要求的汉字规范化颇为相同。另一个是优美,即要把字写得好看。这就要读帖和临帖。我常用的帖小字是《洛神赋》、《灵飞经》,大字隶书是《张迁碑》、《曹全碑》,楷书是颜真卿《颜氏家庙碑》、《颜勤礼碑》,褚遂良《倪宽赞》、《圣教序》,欧阳询《醴泉铭》等。但没有学过篆书和草书。总之,要求能知能行,写、作俱佳,也包括在君硕先生的教学目的之内。我后来在成都,那时已经是副教授了,为了锻炼自己的恒心,还用七百格的纸抄写文章,最好的成绩是抄了七千字,没有一个错字。
说实在的,当日读这些书,许多地方没有懂,其中部分至今茫然。但懂了的,逐渐成为我知识结构的一部分。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在国学上打了一些底子了,这使我具备了阅读古书和写作文言文的能力。对于后来我以古典文学作为自己的专业,这是很有好处的。我在接受现代教育之前,学习生活就是在这样的私塾中度过的。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09-11-02 20:29:18 +0800 CST  
我们怎样理解黄侃作者:张 晖字体: 【大 中 小】
重视新材料,随即便带来如何处理新材料的问题。陈寅恪曾说过一段著名的话:“凡前人对历史发展所流传下来的记载或追述,我们如果要证明它为‘有’,则比较容易;因为只要能够发现一二种别的记录以作旁证,就可以证明它为‘有’了。如果要证明它为‘无’,则委实不易,千万要小心从事。因为如你只查了一二种有关的文籍而不见其‘有’,那是还不能说定的;因为资料是很难齐全的,现有文籍虽全查过了,安知尚有地下未发现或将发现的资料仍可证明其非‘无’呢?”(罗香林:《回忆陈寅恪师》)陈寅恪的立论自然在于强调新材料的重要,使得学者要谨于言“无”。但黄侃却认为:“中国学问,无论六艺九流,……曰言有不言无。”(《蕲春黄氏文存》,119页)黄侃认为,中国学术的一大特点便是“言有不言无”,那么,在既“有”的旧学说面前,新材料的发现只不过增加了旧有学说所“无”的东西,而未必对旧有学说既“有”之部分产生补益。从这个意义上说,新材料可以说未必有用武之地。
黄侃对当时学术主流的保留、批评意见,当然不仅仅局限在新材料的问题。如考据之学从民初以来,几乎就占据了学界的主流,当时第一流的学者几乎都醉心考据。黄侃却认为考据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说:“读中国旧书,了解为先,记忆次之,考据又次之,判断最后。”(《蕲春黄氏文存》,221页)可见,黄侃认为,新材料的发现和考据方法的运用,都是在不损害固有学说的前提下,才有存在的价值。
黄侃的这些言论都是与门人私下交流的感慨,并未形诸文字或公开批评。对当时的主流人物来说,黄侃只是一保守的国学人士,他有什么意见要发表,自然也不太在意。但黄侃的这些想法既然对门人加以述说,那么他的一些核心思想,就会被门人吸收并加以发扬光大。如黄侃对于时人治学弊端的反思,金陵大学的学生们就大加引申,并形诸文字。抗战时期的一九四○年十月,金陵大学文学院创办了《斯文》杂志,该杂志的作者队伍是金陵大学的师生,不少都是黄侃的师友、门生,如刘国钧、高文、程千帆等,他们在《卷头语》中说:“今世治人文之学者,似有二弊,一曰考证,二曰新颖。盖自五四运动而后,学风趋向批评;近年治学,遂重考据。”批评趋新:“趋新骛奇,苟不经见,便为新颖;苟觉新颖,便是真理。”批评考据:“假考据以骇俗。”这些思路,与黄侃在世时所持意见,相当接近。程千帆在一九四三年《论今日大学中文系教学之蔽》一文中更注意到近代考据学风盛行得力于“科学”的推动,他说:“案满清学术,一由于明学之反动,二由于建夷之钳制,考据遂独擅胜场。而咸同以来,朝政不纲,人心思动;所谓汉学,亦久亡将厌,以有今文家言之发生。公羊学派,又考据之反动也。然此学派本依附政治而光昌,亦以证据之变更,不旋踵而消灭。及西洋学术输入,新文化运动勃兴,……考据之学乃反得于所谓科学方法一名词下延续其生命。二十年来,仍承胜朝之余烈,风靡一世。”(《斯文》三卷三期,亦刊《国文月刊》十六期)黄侃先前也曾简单提到过科学和“证据”的关系:“所谓科学方法,一曰不忽细微,一曰善于解剖,一曰必有证据。”(《蕲春黄氏文存》,222页)可见,对于当时已经到达“骇俗”的考据学风,黄侃的门人弟子一直在延续黄侃的思路,不断加以反思和批评。程千帆的文章发表之后,很多人指责他怀疑考据,所以程千帆写了一篇名为《关于〈论今日大学中文系教学之蔽〉》的辩论文章,他说:“就我个人来说,我不但无轻视考据的意思,反之,倒是对于考据有着相当浓厚兴趣的。在《文史杂志》和本刊(指《国文月刊》)所发表的拙作研究古代诗歌的文章,一贯地将批评建筑在考据的基础上,便是显明的证据。不过我觉得:考据只是文学欣赏的过程,而非它的本身。……所以,我们可以这么说:考据是文学欣赏的准备工夫。考据对于欣赏,不仅是无害,而且是必须的。可是,它的功用也有个限度。我们不能永远停滞在考据的过程上。”(《国文月刊》六十八期,一九四八年六月十日,6页)可以看到,从黄侃对考据学风的批评,到程千帆反思考据学风盛行之缘由及提出“将批评建筑在考据的基础上”的说法,一直伴随着对晚清以来主流考据学风的反思。同时,这种情况也是学生延续与发展师门学说的一个典型事例。
黄侃一向重视带学生,他曾说:“死而不亡者寿。学有传人,亦属死而不亡。”(《蕲春黄氏文存》,223页)程千帆发展了他的学说,他想必十分得意。黄侃一生广收门徒,除在上庠授课所得生徒外,他的学生,还可以分成两种。徐复观说:“谈到黄先生收拜门的学生,就我所了解的,可以分为两种性质。一种是有钱的子弟,他收来凑热闹。记得我有一位姓卢的同学,文字不很通顺,但因为他家是大木商,不久也成为黄先生的拜门弟子;他的责任是逢年过节送礼,听戏上馆子付钱。当时我们自然很瞧不起这种人,不过这只是偶尔的情形;而在现时看来,有钱的子弟,因慕名而肯为穷广文花几文,也算是难得的。另一种拜门弟子,多半因为天资很好,激起了黄先生爱才之心,而被黄先生收录了。拜门后他也只告诉学生,应读些什么书;有问题时,可以向他提出来问问。例如郝懿行的《尔雅义疏疏证》,便是他要我从头到尾,细读一过的。”(《关于黄季刚先生》,《政治评论》十卷三期,26页)因为这样,黄侃的弟子中也不全是从事学术工作的人。尽管如此,黄侃门人中如范文澜、孙世扬、刘赜、骆鸿凯、金毓黼、龙榆生、陆宗达、杨伯峻、汪绍楹、徐复观、张汝舟、刘太希、常任侠、武酉山、黄焯、殷孟伦、潘重规、徐复、钱玄、管雄、程千帆等等,均在学术上卓然有成。据这些门生弟子的回忆,黄侃在引导学生进入学术殿堂时,是非常严格与尽责的。殷孟伦回忆说:
为了戒我荒嬉之病,先生教我课余就到他的寓所,为我安排学习,以打好基本功为首先要义,一不骛外,二要习惯耐于久坐,下苦功夫。开始,先生让我圈点《十三经》,专力章句之学,每天直到深夜方命归寝。如此裁成,经时一年有余,才把《十三经》圈点完。先生于是告我,继此之后,可以把必读书增广至二十四种,我都照先生教导读完了。先生又勖我在三十岁前一定读完唐以前的典籍,因为唐以前留传下来的典籍为数不多,容易读完,又是非读不可的书。(《量守庐学记》,139―140页)
这样手把手教学生,学生只要自己努力,就可能有所得。不仅如此,黄侃教导学生,往往希望他们唯学问是求。潘重规回忆说:
民国二十三年,我任湖北省立高中教员满三年后,国立武汉大学中文系主任刘博平(赜)先生以兼任教授相聘。论名义,是教授;论薪水,也接近专任教授的待遇。正准备签约,季刚师突向罗志希(家伦)校长推荐我为中文系助教。其时志希先生兼任边疆学校校长,他说:“中文系助教额满,而且起薪只有国币一百元,不如请潘君往边疆学校任讲师,名义待遇均可较优。”季刚师说:“我要叫他回来,多教教他,你就调中文系一位助教去做讲师吧!”……我觉得我们的老师,确实是爱人以德,只望我们学问有长进,不为我们求名位。(《母校师恩》,见《薪火九秩――南京大学中文系九十周年系庆纪念文集》,南京大学出版社二○○四年版,51―52页)
可见,黄侃在教育学生方面确实投入了相当多的心血。很多学生在回忆黄侃的时候,也都会提到黄侃性格上的激烈与古怪,但他们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因为他们能感觉到老师对自己的好以及期待之高。黄侃虽然五十而殁,但他的学术和思想却得以传承下来,这无疑是黄侃用心育材的馈报。
我在编选《量守庐学记续编》的过程中,感觉到了理解黄侃的不易。几十年来,黄侃的亲人、友人、门人发表了大量的回忆和研究文字,更不要说充斥于报纸杂志的品评与八卦文字。在阅读这些文章的时候,我不断在想黄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许暂时没有办法拨开重重的文字迷雾,来达到认知黄侃的目的。但是,我也只想“取一瓢水饮”,来看看作为一名学者的黄侃,如何应对他所处的学术界?如何观察他周遭的学人与学术思潮?
无疑,作为当时的国学重镇,黄侃对于外间盛行的各种学说一直保持着审慎的态度。他在私下反对重视新材料和考据的主流学风,但没有盲目地反对,他有理据,也有论说。可以想象,黄侃身在中央大学,却一直冷眼旁观着北平的学术界和中大隔壁的中央研究院(一九三四年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等由上海迁往南京北极阁,与中央大学毗邻)。黄侃与主流的学风保持着警惕与疏离,这是他清醒甚至自觉的选择。与此同时,黄侃积极地将自己的治学方法和学术理念,通过精心培育学生来传承下去。可以说,黄侃做到了“择善而固执之”。今日来阅读黄侃,对于这一点,似乎尤其不宜忽视。因为,在现在这个不断要求“预流”或曰与国际接轨的年代,我们能否在了解彼长此短之后,依然带着一丝警惕与疏离,坚定地选择自己的学术之路呢?
二○○六年五月二十八日于魏公村西口
(《量守庐学记――黄侃的生平和学术》,程千帆、唐文编,三联书店一九八六年版;《量守庐学记续编――黄侃的生平和学术》,张晖编,三联书店即出)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09-11-04 22:24:10 +0800 CST  
发现没有,自从毛主席死了以后,中国人民的生活水平腾地一下子就上去了.
江青喜欢唱小曲,秦始皇喜欢搞破鞋.这样也不碍谁的事啊.
不过你搞就搞吧,把那个公开信发给政治局,不是在全党头上拉屎是什么.江破鞋因此起了女皇之心也很正常.文革本来就是夫妻档的事嘛.江破鞋憧憬母仪天下也顺理成章.不憧憬才怪呢.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金氏哪里浅薄。实际上很高明。菜九其实是佩服得很,只不过要指出他的一些不良居心。
实际上金的高明体现在他对文革的认识,他用鹿和笑二书的神龙教和日月神教,解释了文革要打倒全体老干部的用心。大乱时,闯纰漏的都是红卫兵,收拾烂摊子还是要靠老干部。这和二教很近。文革中皇帝不说话,全由皇后打打杀杀。这只是现象。皇帝还是说话的。二月逆流中,一番无产阶级的雷霆之怒,就如洪教主与老弟兄决斗。只是洪败毛胜。而洪败是因为韦小宝帮助,毛胜则是因为武功盖世。各位一定切记。
对文革认识深刻的还有老帅陈毅。当时毛主席第一次检阅红卫兵时的天安门城楼上,陈对总政的肖望东说,文革的目的就是要打倒全体老干部。这比金庸的马后炮要早若干年。
厉害归厉害,就是不能万寿无疆。大行之后,华主席一声怒吼:把狗日的干掉。全国人民一拥而上,把几个祸国殃民的家伙逮了起来。
太阳最红,毛主席最爽,不管给中国人民造成多大灾难,总会安在其他人头上。嘿嘿嘿,中国特色就是好。
毛主席亲自选定的接班人华主席浑身都是胆,一下子就把秦始皇的心肝宝贝抓起来了。
华主席浑身都是胆,一下子就把某某人的心肝宝贝抓起来了。
华主席霹雳手段:把狗日的干掉

缅怀程老的同时,也顺便批一下秦始皇。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09-11-07 20:33:40 +0800 CST  
被这些网站转载了
永远的程千帆 菜九段供稿_辑文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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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程千帆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09-11-11 09:10:04 +0800 CST  
纪念的是程沈二先生,诉说的是孜孜求索路。
对真学问、纯学术,已至魂牵梦萦的境地,难得,支持下。
[ 此帖被岳樟在2009-12-10 18:39重新编辑 ]


岳樟


老菜与千帆先生的一段缘,很令人神往。
学术泰斗本身就是一种催化,即便不能亲受点拔,身处其侧也可以体味学术的感召。
因为我大本时就读的是理工大学,这种机缘就有些求之而不得了。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09-12-17 10:33:42 +0800 CST  
文字发表2月纪念之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09-12-22 13:49:19 +0800 CST  
菜九段圣诞节理所当然要阅个兵啦
天堂快乐。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09-12-25 20:25:53 +0800 CST  
新年将至,缅怀前贤。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09-12-31 17:18:41 +0800 CST  
千帆,你安心地走吧
时间:2001年11月17日 作者:陶 芸 来源:《程千帆先生纪念文集》
关键词:


千帆,你离我而去已经十七天了,但至今我无法承认这是事实。桌上放着你写字的笔,架上摆着你经常翻看的书,园子里你喜爱的竹子又长高了一截,在你生病以前即已开放的石榴花还在疏硫朗朗地点缀枝头,似乎不忍遽去,而洁白的栀子花每天正向你吐出芬芳。你的遗像还在墙上对我微笑,好像在说:“给我读一段报纸,好不好?” ˉ

六十八年前,我们同在北大楼教室里读大一国文、英文、历史等课程时,在众多的同学中首先认识了你,因为你是那么活泼、幽默,回答老师提问时常引起全堂笑声,而穿着又是那么朴素———套中学时发的校服。我们渐渐熟悉是由于你们爱好文艺的同学们常在报刊上发表诗文,或自编副刊,有时也拉我写,我不谙文艺,只好翻译一两篇,以资搪塞。这里我又想起我们两人名字的由来,你本名会昌,笔名是平帆(取平凡之意),当时南京中央日报副刊主编是CC分子王平陵,你不愿笔名中有一字与之相同,遂改为千帆,其与旧诗无关。而我则与一些女同学因崇洋而各取一洋名,我取Nancy,译为南茜。有一次,你写信给我,最后说希望我常“锡以南针”,我遂将南茜改为南锡,一直用到现在。这恐怕是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事了。

大学三年级以后,各人选读专业课程,很少再有来往。当时你我留下的印象是一位穿着长大褂的老夫子,整天钻在图书馆书库读古书。 ˉ

抗战以后,备自流离,在重庆、乐山虽也往来过,不过邂逅相逢而已,极少音问。解放后历经各项运动,曾听金大同学谈到你遭受很大打击,但我自己也历尽坎坷,无暇顾及。

冬去春来,大地回暖,我已从二十一中学退休,又接受了十二中学的返聘,与子女同住,生活尚安定,立志老有所为,再为学生服务若干年。1978年忽得来信,始悉你已接受匡校长之聘,即将来南大任教,又得知祖芬姐不幸遭遇车祸逝世,为之悲喜交集。

相逢后述不尽的悲惨遭遇,但又有一个共同点,即都未消沉,都还想在今后十年内(当时我们都已年过花甲,所以只希望能再工作十年),再做出一些成绩,补偿过去失去的年华。因此,我们极简单地、毫不惊动人地结婚了。婚后我发现你工作十分繁重,要教学,要整理旧稿,要把一些对文学作品的想法写成文字发表,还经常要出外讲学、参加会议,多年折磨后的身体也不很健康,其时就已发现“房早”,于是我毅然放弃了我深深喜爱的英语教学,离开我的青少年们,甘愿做你的助手和护士——你写讲义,我刻钢板;你找材料,我帮你翻书;你写好文章,我帮你抄写;你生病,我护理。

从1979年到现在,我们二十一年的生活平凡而又丰富。我们没有做出什么伟业来,日复一日就是伏案写作或教授学生。教学对象从大学生到博士研究生,从在学学生到在职教师,培养了一批批优秀的接班人。写作从创作到论文,从著述到编纂、整理,出版了一系列的书。

在南大,先教了两年本科生,你非常喜爱这些青年人,一直到临终前一两年,还不断对我说,真想再上一次大课。第一次带硕士研究生,你反复考虑课程的设置、论文的要求等。当时教育部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第一次召集会议研究这些问题,就是在南京开的,你在这方面费了多少脑筋啊!当时你对研究生要求极严,每周来汇报一次读书心得和提问题,那是雷打不动的。写字不准潦草,错别字当然更是不容许存在的。当时的弟子真是亲如一家人啊!

另外,你也多次外出讲学。1980年春,在上海、济南两地讲学,一处是讲文论,一处是讲校雠学。1981年春,去南宁讲的是诗歌。三次内容不同,时间又都较长(一个月以上),备课讲课费时费力,可你却满腔热情,精神抖擞,恨不能倾囊而出。1986年冬至1987年春,在湖北大学住了三个多月,一边讲学,一边写书,每天到傍晚才相携去沙湖边散步休息。常常想抽暇去汉口及东湖看看过去生活过的地方,却一直到离开湖大也没有找到这个时间。其实这时你的健康状况已逐渐下降,“房早”早已发展为“房颤”,可是你一心想追回丢失了的十八年,惟恐时间不够啊!

在著作方面,你是极为认真的,用典必须查明出处。你过去记忆力很强,小时候读过的书都不忘,但用到时总还要查书,而且必查原书且注意版本。八十岁以前出版的书总要亲自校对,记得1979年冬我们去徐州,住在那里校对《古诗今选》,印一遍,校对一遍,直到出了清样,已是1980年的春节了。我们俩每查到一个错字,就像抓到一个小偷,高兴地喊:“又抓到了一个!”

你的心地非常善良,只要可能,总愿意帮助别人。常常有素不相识的人或写信或上门求教,甚至讨索你的著作,你也——解答、赠书,有时自己忙不过来,还请我和弟子们代为作答。在行路途中,如见到路当中有石块,必定要拣到路边上,生怕骑车人跌倒;在校园中见有废物在路上,必定要丢入垃圾箱中。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却处处体现了你善良的心地。

但对不良现象你却不能容忍,你曾在晚自习时间去宿舍查看,是否有学生不读书而打牌;大学生互相用脏话对骂,你要去劝止;小学生乱攀花木,你也不放过。学生们用奖学金互相请客,曾在校内引起讨论,也是由你引发的。至于国家大事当然也很留意,特别是台湾统一的问题。在今年三、四月间,台独分子叫嚣时,你每天都要我读报给你听,愤恨地责骂那些背叛祖国的人。

你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人。二十年来,你写作,我抄录;你口述,我记录。不论是在风景秀丽的庐山,不论是在清澈的大明湖畔,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案上度过的。这样的生活也就是我们感到的最大的幸福。满以为失去了的十八年可以追回。可惜自然规律不是能由人的意志支配的。八十岁以后,耳渐聋,目渐花,脑筋渐迟钝,很多想做的事自己已无力完成,只好——交给弟子们接着做。好在他们都是优秀的学者,都认真地完成了你未竟的工作,并且会做出更多的贡献,你可以安心地无憾地走了。你也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很快地追上你,还为你抄文章,还为你读书报。安心地走吧,千帆! - |

(原载莫砺锋编《程千帆先生纪念文集》,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年5月版。感谢莫砺锋教授赠书)

学术批评网(www.acriticism.com)发布 2001年11月17日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10-01-14 20:15:20 +0800 CST  
夸奖菜九是要有点勇气的。因为讨厌菜九的人更多。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10-01-18 21:29:55 +0800 CST  
夸奖菜九是要有点勇气的。因为讨厌菜九的人更多。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10-01-29 20:27:4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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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10-02-04 10:39:30 +0800 CST  
鸿门宴教案全批判
菜九的中小学教育基本是在文革中完成的,因此没有机缘聆听专家老师大人在鸿门宴一课上的宏论。但因为互联网搜索起来非常方便,一查找就检索到一大堆鸿门宴教案。粗粗看过,基本上大同小异。根据大半辈子的经验,中国人除了不认真外,还有一个懒的特性,常常一个教案一用几十年的事一点也不稀奇。因此,如果文革前就有教案的话,其与我们今天所用的出入不大也是非常可能的。但自从十年前写《千古谁识鸿门宴》就对这个历史知道得稍多一些,近期为人捉刀,写这个题材,又拉拉杂杂整出一批东西,对现行教案逐一横扫的条件基本具备。当然,需要横扫的只是事件认识与人物评价且与菜九见解相左者,那些字词文法及菜九也认可了的观点,则不在其列。不过这些个教案之烂实在是令人啧啧称奇,简直是一堆垃圾,菜九将有限的生命消耗在这一堆烂货上也真够冤的。但考虑到这些课程往往动辄三至七节课,课里课外消耗了学生不少的时间,为了不让这些烂货继续毒害青少年,菜九只好拼上老命了。有分教,狗屎观意淫鸿门宴,菜九段大战臭垃圾。
伟大领袖说话就是与众不同,他几十年前写得话,今天菜九信手拈来也非常好用。菜九现在所作为者何?宜将剩勇追穷寇也!穷寇者何?不可沽名学霸王是也。只是这个穷寇并不甚穷,仍然嚣张得很,举世滔滔口口相传。不过菜九有信心,当年太阳围着地球转之说也是举世滔滔口口相传,最终还不是反过来。
教案
2、简析《垓下歌》,介绍时代背景,引入新课。要点:
批判与澄清
如果没有沽名钓誉之说,就用不着讲什么垓下歌了,不沾边的事嘛。但不讲项羽失败,那个说法就出不来,所以不得不节外生枝。菜九对《垓下歌》之解,可能也与老师们不同,但这一次不一定是菜九对。可以参见中国人最不认真之项羽如何别虞姬。沽名钓誉之说的批判,可参见鸿门宴结论与两个凡是、千古忽悠鸿门宴。
教案
(2)项羽起兵反秦动机不纯,他反秦的目的在于取秦王而代之,重建楚王朝,与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有着本质的区别。
批判与澄清
动机不纯不知从何谈起,动机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外人凭想当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能算数。陈胜说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是帝王思想、英雄气概,与项羽没什么不同。不要在这个地方分高下。这种东西可能还是大搞出身论血统论那个年代的陈迹,怎么几十年了还没有清理掉。菜九以为,中国人不仅不认真,而且非常懒,时代都变了,这种无稽之谈还好意思拿出来误人子弟。好像劳动人民都是堂堂正正,而家庭成分高的人都是动机不纯,天下哪有这个道理。有关动机的好与坏是最容易指鹿为马的,而且与事实相比,动机根本不值得一提。就像大跃进,动机是好的,想早点进入共产主义啊,有什么不对呢?结果饿死几千万。文革的动机也没什么不好啊,结果十年浩劫,国民经济面临崩溃。老师为了学生基础扎实,能说动机不好?但死命布置作业,把学生逼疯了或者极度厌学了的事多了去了。所以不能看动机,要看效果。陈胜吴广之起与项氏之起,都是反秦,只是陈胜是首义,项羽属于响应。再说之前也没有什么楚王朝,谈何重建。在天下苦秦久矣的时代总背景下,只要反秦,就不要追究其目的。打下天下为了做公仆的事,到现在也没有发生啊,怎么能要求项羽打天下的目的是让人民过好日子。不过刘邦得天下后,人民大众过上了前所未有的好日子倒是真的,只是这一点一直没人提。如果把刘让人民过上幸福的日子这一点引入刘胜项败论,远比什么历史潮流之类更实际一些。只是这个结果方面的东西在事前说也不合适。所以动机之类莫须有的推测,自己私下里议议,找三几个志同道合者共鸣一下,也非常开心嘛,只是最好不要在课堂上说,不知所云嘛,还说什么说啊。
教案
鸿门宴是项羽在新丰鸿门举行的一个暗藏杀机的宴会。这个宴会是刘项两个政治集团之间的矛盾由潜滋暗长到公开明朗的生动表现,是漫长的“楚汉相争”的序幕。这个宴会上,充分展示了刘项矛盾的不可调和性,以及刘项迥异的性格特点,也预示了斗争双方的必然结局。
批判与澄清
这个宴会上,并未充分展示刘项矛盾的不可调和性,刘项迥异的性格特点也没能得到充分展示。矛盾由潜滋暗长到公开明朗,换个说法,比如矛盾由你死我活到握手言和,也没什么不可以。因为这个场面可以有多种解读,就事论事,距事实更近,更能得到事实的支持。刘项只留下一个对话,在其中,两个人都作了检讨,看来都愿意保持战友与兄弟的关系。只是项羽欺人太甚,把刘邦王关中的权利硬生生地给黑了,刘邦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项羽在这次交锋中,占尽了便宜,按这个趋势下去,刘非垮不可,怎么预示了斗争双方的必然结局。项羽抓了一手好牌或抓了一手好股票,刘邦一手的烂牌或一把垃圾股票,必然结局应该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表扬在阿里工作的孔繁森,而不表扬在青岛工作的孔繁森呢,无非是阿里的条件太差。刘邦就是被项羽派发到只有孔繁森肯去的地方,想想会怎么样,大概在刘邦的英明领导下,东西部差距迅速缩小,西部超过东部小菜一碟。
教案
(2)了解作者对项羽悲剧性格的揭示,体会人物的性格特点在其政治、军事生涯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批判与澄清
什么叫悲剧性格啊,查查字典好吗。司马迁说其“身死东城为天下笑”,分明是个喜剧人物嘛。可能天下爱项羽的人实在太多了,可能认为好人没好报的人太多了,为项羽这个大好人的失败而惋惜也就顺理成章了。于是乎,很多拎不清的人不分青红皂白,能为其洗刷的事,尽可能为其洗刷,使得其非常可爱。比如那个名气顶大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翦伯赞先生认为义帝(楚怀王)与赵高勾结的事被项羽发现了,才被判处死刑的。但又自相矛盾地没敢把这事当作一件什么好事,这个执行死刑的凶手甚至没舍得安在黥布头上,更不用说安在项羽头上了。爱项羽爱到了胡言乱语的份上,叫人无话可说。即以翦某编造的历史来说,让项羽完成反秦事业叛徒楚怀王的壮举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不安在他头上呢,搞得鬼鬼祟祟的,不成体统。菜九怀疑,这些个教案的底色或者就是翦某及其徒子徒孙定的调,充满了七扯八拉、搞七连三、自相矛盾还强为之解的气味。爱项羽就理直气壮地爱嘛,为什么还要给人家安上什么“起兵反秦动机不纯”啦,什么“站在六国旧贵族立场上,总是希图回到封建割据的战国时代。这种倒退行为,与当时历史的发展趋势背道而驰”啦之类不三不四的帽子。那个历史唯物主义史观的最确切名称应该是历史唯我主义史观,一切以自己的喜好为是非,怎么历史与自己的认识不一样了,那么只好篡改历史。翦伯赞的那些屁话大概就是这么出来的。项羽是个复杂的历史人物,不能简单地用好人或坏人来界定。但可以肯定,项羽的失败对当时的人民是件大好事,司马迁也在总体上对项羽这个人持否定态度。既然如此,其失败就没什么值得同情与惋惜的了,也可以不提什么悲剧人物或悲剧性格了。
“体会人物的性格特点在其政治、军事生涯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这基本上是废话,怎么体会?悲剧怎么个破釜沉舟法,怎么个以一当十法,怎么个心狠手辣法。
教案
(2)通过阅读人物传记,掌握归纳人物个性及与历史事件的关系的能力。
批判与澄清
全面掌握历史背景资料不是一般学生能做得好的。像这个课,老师自己都没弄清背景,就以为归纳出了人物个性及与历史事件的关系。自我感觉是不是太好了一点。用错误的或者说不全面的观点来分析课文,讲得再精彩,也是误人子弟。参见上条。
3.情感、态度与价值观
(1)对历史人物采取就事论事、实事求是的评价。
(2)对造成历史悲剧的个性缺陷有清醒的认识。
批判与澄清
分明没有就事论事、实事求是,还要这样标榜,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有个性缺陷,但无历史悲剧。以错误的认识为基础,何来就事论事、实事求是的评价。
教案
第一部分(1~2段)交代鸿门宴的由来。
文章先交代刘、项两军驻地,力量对比,事件的起因及双方的幕后活动。主要写了五件事:一是曹无伤的告密,这是矛盾的“导火线”。二是范增分析刘邦的前后情况,说他有“欲王关中”的野心,再加上当时颇能蛊惑人心的“望气”说法,说刘邦有“天子气”,劝项羽急击勿失,这是“火上浇油”,使矛盾进一步激化。三是项伯夜访张良,紧张的形势开始有了转机。四是张良与刘邦商量对策,拉拢项伯。刘邦先“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再用一番谎言为自己的行为辩护。项伯被拉过去了,为下文替刘邦说情及项庄舞剑时“以身翼蔽沛公”张本。五是项伯劝说项羽勿击刘邦。
批判与澄清
刘邦的谎言正是其随机应变能力的体现。项伯突然到访,刘邦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下子就找出为自己开脱的理由。刘邦曾亲口许诺要与项伯结为儿女亲家,这事有点可疑。因为日后再也没提这个茬了。据功臣表,项伯于汉九年身死,爵位传给其子刘雎,不久刘雎犯罪被拿掉爵位,如果项伯还有其他儿子,应该依汉初惯例将爵位转过去以铭记项伯之功,但没有发生,表示没别的儿子,就没传下去。那么刘邦是没有女儿嫁过去了。传说项伯有七个女儿,但刘邦的几个儿子都有名有姓,婚配也基本清楚,没项伯什么事。那么刘邦在鸿门宴前的许诺是信口开河,还是根本没这回事,一时也说不清。看来,刘邦成心忽悠项伯的成分不大,更可能的是信口开河惯了,汉人好大言嘛,而好大言的最早属性就是专给刘邦用的。项伯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又是个老江湖,按说不应该被刘邦开出的空头支票给糊弄住,但他还是使出全部气力帮刘邦缓解与项羽的紧张关系。这里面可能有刘邦的人格魅力在起作用。刘邦的领袖气质在其未发达之前就有所显露。当时刘还是个乡村干部时,就天然成为了萧何、夏侯婴这些城里干部的核心,这些人为了维护刘邦甚至不惜以身试法。肯定刘邦举手投足间的王者长者风范令人心仪,也许正是这种风范迷倒了项伯,这个原本是来救张良的人,开始全力为刘邦周旋了。项伯被拉过去之说并不准确,因为项伯本来就是坚决反对杀刘的,再知道了刘让步的底线,帮刘就更加理直气壮了。
教案
例如项羽在优势下恃勇骄横,毫无远虑;刘邦则在劣势下能忍辱负重,善于保存自己。项羽刚愎自用,粗疏**,拙于应变;刘邦则善于采纳意见,心眼很多,能随机应变。项羽任人惟亲,致使谋臣不能施其谋,将士不能效其力;刘邦则知人善任,谋臣能从容定计,将士能见危受命。项羽养奸贻患,又自绝敌营内应;刘邦则有奸必肃,又能争取敌营的人为自己效劳。这样的对比、映衬,使人物性格更加鲜明,并揭示了刘胜、项败的必然趋势。
批判与澄清
说项羽恃勇骄横没错,但说其毫无远虑就不妥了。几个月前,刘邦还没有破武关,项羽就立秦降将章邯为雍王,似乎已在防范会有人在其之前入关了。鸿门宴上,因项羽知道了刘邦做出的让步,表明局势发生了非常有利的变化,而项氏集团还没为这个变化做任何准备,所以显得有点无所适从,有点心不在焉。此时无需杀刘是肯定的了,而范增不顾杀刘可能产生的时局震荡、收不了场的后果,一意孤行安排刺刘行动,这是绝对错误的,得不到项羽的支持也很正常。范增的馊主意还是不施行的好。项伯不是什么奸,他不过是在主持公道,说出了当时局面下一个正人君子应该说的话,做了应该做的事。如果不是项伯以身遮蔽沛公,鸿门宴上发生了恶**件,可能会酿成一场大乱,甚至于旧秦势力都可能死灰复燃。曹无伤不是什么项羽内应,只是见形势不妙,想另谋出路,卖身投靠。刘邦一脉的人在鸿门宴事件上的出力,与其知人善任也没太大关系,尤其是张良更不是其谋臣,只是韩王成的部属,刘邦的知己与铁杆兄弟。樊哙也不是什么车夫,而是刘的主力战将。
双方各有的图,也只是堪堪地将那个诡异的场面应付过去,根本谈不上“揭示了刘胜、项败的必然趋势。”
教案
刘邦的性格特点是善于用人,能言善辩,善于应变。项羽的性格特点是政治上无知,自大轻敌,不善用人,但又直率。刘邦能够在“鸿门宴”中死里逃生,跟善于利用项羽的性格弱点是分不开的。
批判与澄清
项羽的直率不知从何谈起,即以处理鸿门宴一事,其间曲曲折折的变数,又岂是直率者所能摆平。项羽如愿以偿,所以不杀刘,而不是什么直率。项羽并不直率,妇人之仁的人怎么可能直率,不过是个以善做表面文章知名的人物。因项羽已没有必要杀刘,所以刘也谈不上死里逃生,只是在那个尴尬的场面,又拱让了绝大部分利益,充满了敌意的气氛,还是离开的好。项羽此后与刘邦又相处好几个月,如果想杀,机会有的是。刘邦出让的是重大利益,谈不上利用了项羽的性格弱点。如果硬要这样说,刘邦不过是个行贿者,而项羽则是个受贿者。至于鸿门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能以《樊郦滕灌列传》说得最清楚,即“项羽亦因遂己,无诛沛公之心矣”。原来是项羽得到了一切他想得到的东西,都称心如意了,当然不想杀害刘邦,再横生枝节。以这个解释为参照,鸿门宴上的一切就不难理解了。
教案
“鸿门宴”的故事向读者展现了这样的具体矛盾:刘、项因争夺关中王产生了不共戴天之仇,军事力量处于劣势的刘邦,宴会前,面临大军被击溃的危机;宴会中,又可能遭受杀身之祸。然而刘邦却竭智逞才,随机应变,转危为安,变被动为主动,向着他既定的目标跨出了一大步。
批判与澄清
刘项之间并不存在不共戴天之仇,对刘邦来说,王关中是其正当的权利;如果项羽让刘邦如约王关中,两人之间就没有矛盾。但这样一来,项羽的战功就要打折扣了。刘项两人的功劳其实真不易分出高下,项消灭了秦的野战主力,而刘则端了秦的老窝,两者都是在看起来绝无可能的情况下办到的。但项羽不能客观地看待刘邦的功劳,如果让刘邦如约王关中,就等于承认其灭秦之首功。这一口气,项羽一定是要争的。何况项羽已不愿意与刘邦平起平坐了,他要高高在上成为天下之主,支配一切。因为项羽的这种心态,刘项原本融洽的兄弟战友关系就被彻底破坏了。因此,刘项之间的矛盾是由项羽造成的,他硬生生地从刘的手里挖走了一大块利益嘛。
变被动为主动则无从谈起,刘邦之所以能生存下来,属于壮士断臂以自救。充其量只能是堪堪地活了下来,谈不上由被动转为主动。如果说这其中有什么既定目标,也只能是活下来。难道惊险万分地达到了这种卑微的目的还值得一提吗。 以发财为例,资金越多越容易发财,而刘邦把自己一半以上的资金交了出去,其离发财的目标只能是更远了,而不是更近了。
教案
其二,在干部问题上,刘邦任人唯贤;项羽则任人唯亲。
批判与澄清
刘邦任人唯贤,项羽任人唯亲的干部政策是事实,但问题是, 在鸿门宴一事上不牵扯干部政策。项伯是项羽的长辈,但看不出有什么权力,其影响或者说让项羽改变杀刘打算的言辞,在道义上是能站得住脚的。符合道义的话,不能视之为谎言与欺骗。换言之,项羽听项伯的劝告没有错。项羽的实力虽强,但包括楚军在内,也是反秦武装,并非拥戴其当皇帝的武装。他们或者可以为了在旧秦撒野泄愤,但未必肯随你杀人。你因为刘邦影响你当皇帝而杀了刘邦,手下的人未必肯为由此出现的大乱出力效忠。
张良不是刘邦的部下,是韩王成的人。樊哙也不是车夫,是刘部主打战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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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门宴教案全批判
教案
2.提问:刘邦谢罪是否诚心,何以见得?
提示:并不诚心。迫于形势不得不如此。而且,言辞虽恭,以“将军”称项羽而以“臣”自称,更强调自己“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都出于“不自愿”,侥幸而已,但却绝不认错,更把责任推给“小人”!(这“小人”分明指曹无伤却故意不予道破,装出一副全然无知的样子。)
批判与澄清
这个小人指的不完全是曹无伤,主要指出主意让刘邦闭关拒诸侯进入的人,稍带指让项羽动了杀机的人。
教案
提示:项羽对刘邦借故脱逃仍然麻木不仁,根源在于他迷信武力:兵力单薄的刘邦不足为患;范增则深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同时也为自己的意见未被采纳,精心策划的阴谋——破产而恼怒。不仅把玉斗“置之地”,而且“拔剑撞而破之”,更大骂“竖子不足与谋”,可谓气急败坏。故事至此结束,“立诛杀曹无伤”则是对开头“告密”的交代,是尾声。
批判与澄清
刘邦的酒喝到半半拉拉就悄悄溜走,这个情况应该如何评价呢。菜九以为刘逃席一事不得分也不失分。本来刘邦这个酒就喝得很不是个滋味,离开酒席也应该是个合理的选择,但刘拿捏不准会有什么不利的后果,就问属下是不是该打个招呼。樊哙说:“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在这个危险巴拉的地方吃酒,还是早走早好,还辞行个什么劲。其实项羽当时已不打算再难为刘邦了,就是留下来喝酒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只不过从火并到言欢这个转折过大,就这么面对面地坐着喝闷酒无趣得很,也难过得很。刘邦的不辞而别,对双方都是一种解脱。如果刘邦去告辞,项羽或者会说,咱兄弟已有一年多没在一起吃喝了,急什么啊。但这话肯定也是口是心非,心里正巴不得早早结束会谈呢。何况项羽还要消化刘邦提出的条件呢。所以项羽根本就没有一点要追究刘邦逃席失礼失态的意思。
教案
2.项羽这个人物的致命弱点是什么?对他应作如何评价?
提示:缺乏政治远见,一味沽名钓誉是项羽的致命弱点。项伯说,“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他就立即改变了“击沛公军”的主张,樊哙指责他“欲诛有功之臣,此亡秦之续也”,虽然语言尖锐,他却“未有以应”。可见他虽然武力上是绝对优势,心理上却不堪一击。他欲得天下,又图虚名,既准备推翻怀王之约,又害怕世人指责。他不用范增之计,反映了他的刚愎自用,迷信武力,而根本原因则在于心理上的脆弱。
作为楚国贵族的后裔,项羽却有许多缺点错误,甚至有不可饶恕之处,这是必然的。但他毕竟为推翻暴秦作出过一定的贡献,他性格上也有某些闪光点,如不畏强暴,不用阴谋等等,应当实事求是地给以肯定。
批判与澄清
项羽这个人物的致命弱点当年陈平韩信已评论过了,一生功过司马迁也评论过了,基本上得其实。而后人妄加评论,基本上属于胡乱忽悠,一点也不值得认真对待。政治一词给中国人用得最烂,好像政治问题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项羽的失败是政治上没远见,难道刘邦的胜利就是政治上有远见。那刘邦这个地主阶级分子怎么又代表了最广大群众的利益呢,好像不通嘛。过去饿死人的时候的干部都是政治上特别强的,文革的各级干部也是政治上很强的,这种强又有什么好处。沽名钓誉一说已为菜九痛诋过了,是两个凡是的边角料,是等而下之的两个凡是,亦属无稽之谈。
项伯与樊哙所言一点没错,项羽听了两人之说,无可指责,与心理上的脆弱没有关系。何况项羽的心理也没有任何问题。因为当时的局面确实不易把握,其结果究竟如何,根本无法预测。项羽不用范增而于鸿门宴上释沛公不杀,后世讥评甚多,但反对杀沛公者亦复不少。不用范增之计正是项羽的英明之处。范增杀沛公之计后人指责甚多,事实上杀刘会造成天下大乱、无可收拾才是项羽不杀刘的关键所在。考量当时形势,杀沛公实为一陋着而非高招。杀,几乎用不着费脑筋,这个人碍事,杀了干净。不杀,才用得着仔细权衡。范增七十多岁,一点不懂权谋,只知以杀为务,又有何高明可言。杀刘即为大无道,而此前大无道者数坑秦降卒,此后大无道者为烧秦宫殿坑齐降卒,不知范增可曾力主。考量范增史实,一莽老汉而已,此处力主杀沛公,即使霸王不同意,也一意孤行让项庄来干;日后楚汉相持,汉因不敌而求和,项王拟允,范增坚决不同意,于是既未能置汉王于死地,也未达成议和。如果议和成,汉再毁约,则曲在汉而直在楚。范计不虑此,只知道打打杀杀,与用计何干。对范增肯定与否定的文字均不少,肯定的就略过不说了,仅择反对范增的两首诗,估计肯定范增者也无言以对。
钱舜举咏范增云:暴羽天资本不仁,岂堪亚父作谋臣。鸿门若遂尊前计,又一商君又一秦。
陈刚中题其墓云:七十衰翁两鬓霜,西来一火笑咸阳。生平奇计无他事,只劝鸿门杀汉王。《坚瓠集》七集卷一引。
项羽欲得天下,与他想开历史倒车,似乎很矛盾嘛。如果把天下分成十七八块,算什么得天下。图虚名与滥杀无辜如何统一,无论多少虚名也抵不上坑秦降卒与齐降卒之罪恶。
如果害怕世人指责,他又如何把怀王之功抹杀得一干二净,又如何把刘邦王关中的权利黑心地昧掉。
这一点不能怪老师,因为刘邦提出的交易内容书上没写,只是从事后的迹象及常理上推测而得。
教案
2.作者的英雄史观:文章对刘邦虽有贬抑,更多的却是颂扬,对项羽也颇多同情,尤其是把他作为一代帝王为之撰写“本纪”,其英雄史观显而易见。当然,我们不应要求作者像今天这样具备历史唯物主义观点。
批判与澄清
所谓史记对刘邦的贬抑,实则是班固所称道的不虚美不隐恶,为得其实,此正是司马迁几千年来被称为良史的最有力支持。因此,其不是什么贬抑,而是据实而录。刘邦确实是值得颂扬的,拨乱反正,孔夫子只是纸上作业,而刘邦则将其落在了实处。真正做到了三个代表、两个率先,使人民脱秦项之苦海,得以安居乐业,称其为大圣,得其实矣。太史公对项羽更多的是惜其才,同情则没有,以暴易暴,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作为本纪写也是据实而录,一个前所未有的动荡时代,一个改变历史又主宰了一段历史的人物,列为本纪也不过分。就如不立孝惠本纪,而立吕太后本纪一样,吕太后与项羽一样都是主天下之权的人,立为本纪,得其宜矣。
那个应该歇菜的历史唯物主义可以参见菜九所作鸿门宴结论与两个凡是的关系。此不赘。在菜九看来,所谓的历史唯物主义史观有一大特点,就是说起来头头是道,滴水不漏,非常全面,想不服也不行。但一到面对具体问题,就七扯八拉、指鹿为马,搞得驴头不对马嘴,不着边际。大概历史唯物主义史观本身就是被一些不严肃的人给忽悠出来的东西,所以那个圈子里的大人物说话没边没沿、惹人耻笑也属正常。既然这个圈子里的招牌人物就这副德行,这个所谓的史观最好到一边歇菜去吧。菜九以为,对司马迁的两个凡是就是正确的那种。君不见,两千多年了,人们还在学司马迁的书,而且要继续学下去;而众所周知的两个凡是则早已成了过街老鼠,为人不齿。因此,对司马迁其书其学还应该再增加两个凡是,即凡是撇开司马迁的说法另搞一套的作法,不是浅薄无知,就是痴人说梦;凡是对司马迁结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不是信口雌黄,就是没事找抽。这不,本来错误的两个凡是,与菜九的两个凡是,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大家各自凡是着并快乐着,也没什么不可以,问题在于错误的两个凡是还动不动就要来忽悠司马迁他老人家。比如错误的两个凡是还常常故作大度地说什么“不应要求作者(司马迁)像今天这样具备历史唯物主义观点”。 这一来就把司马迁的走狗变成疯狗了,虽千万人吾咬也,既然咬了,就索性咬得面目无光、斯文扫地。杜甫诗曰: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王杨卢骆尚且不能轻薄,对司马迁说三道四被咬了抽了,也是应有之义。
教案
最后,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司马迁是不可能认识到的,即在于顺应还是违反历史规律。刘邦“承秦制”,力主建立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国家,这在客观上是符合当时历史发展方向的。而项羽却站在六国旧贵族立场上,总是希图回到封建割据的战国时代。这种倒退行为,与当时历史的发展趋势背道而驰,所以,失败也就必不可免。
批判与澄清
在某些人的心中,秦是个好东西,为什么好,统一啊,一白遮百丑。秦之灭亡就如同挖了他们家的祖坟一样,痛心疾首。幸亏是陈胜吴广首义,那还可能有个建立工农共和国的前景,所以不方便给陈胜等人抹黑。如果是项羽首义,那还不反动透顶。天下反秦时,秦的一切必须彻底否定,包括大一统的国家模式。如果以大一统为时代潮流,大家也就用不着反秦了,秦残暴就让他残暴吧,在符合朝代潮流的大一统中受残暴,总好过在违反时代潮流的分封时代安居乐业。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嘛。我们党的贪官,也好过国民党的清官嘛。在党的领导下含冤而死,也胜过被反动派杀头嘛。四人帮再坏也好过蒋介石嘛。这类狗屁话语模式还是不要说的好。所谓刘邦“承秦制”,力主建立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的国家,纯属无稽之谈。刘邦还不是把天下分了好几大块,另外又加了一百多个小块。谁不想一统天下,怎奈时局不允许,只能渐渐达成融合。项羽的六国旧贵族立场也是无稽之谈。好像六国就那么喜欢分裂,无非是统不起来,只好维持现状。相互之间打来打去,不就是想把别人的地盘一点一点地搞到自己手里来吗,是吞并与反吞并,吞并不成才基本维持现状。项羽如果想当皇帝,恐怕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答应。于是只好分。而项羽按自己的意愿分割天下,为自己称霸创造了最理想的局面。如把强大的楚一分为四:汉、衡山、临江、九江;把强大的赵一分为二:常山、代,又将赵的势力分出两支:河南、殷;将燕一分为二:辽东、燕;将齐一分为三:齐、济北、胶东;将近楚之魏抓在手中,将魏豹支到旧魏西边;将韩王成控制在手里,韩地即为项氏掌握;将秦一分为三。自己控制了四分之一还要多的地盘,这不正是贾谊所说的强干弱枝、众建诸侯少其力的模式吗。楚以外的势力中,三秦、河南、殷、九江、常山、济北诸王还应该对项氏感恩戴德,成为项氏天下的稳定力量。可以预期,久而久之,项羽将逐个吞并与其关系不甚密切的诸侯,只不过这个如意算盘没打成罢了。从项羽的个性来看,他视天下为私产,寸土不肯予人,手下的人立了功,也无寸土之赏,这才是项羽真正的性格弱点。倒是刘邦战胜予人功,得地予人利。刘项两人谁更有分的倾向还不一目了然吗?事实就是,更喜欢分的刘邦胜利了,而特别舍不得分的项羽失败了,话又怎么能倒过来说呢。如果是刘邦或楚怀王来主持灭秦后的分封,可能形式上也没什么质的区别。无论谁在这个位置上,都只能这样办,这才是项羽的悲剧所在。只不过项羽的心太贪,也就是太想统一了,把自己的这一块利益搞得特别大,才让大家不开心,而最终失败的。
那个应该歇菜的历史唯物主义可以参见菜九所作鸿门宴结论与两个凡是的关系。菜九有专论。在菜九看来,所谓的历史唯物主义史观有一大特点,就是说起来头头是道,滴水不漏,非常全面,想不服也不行。但一到面对具体问题,就七扯八拉、指鹿为马,搞得驴头不对马嘴,不着边际。大概历史唯物主义史观本身就是被一些不严肃的人给忽悠出来的东西,所以那个圈子里的大人物说话没边没沿、惹人耻笑也属正常。既然这个圈子里的招牌人物就这副德行,这个所谓的史观最好到一边歇菜去吧。
菜九以为,对司马迁的两个凡是就是正确的那种。君不见,两千多年了,人们还在学司马迁的书,而且要继续学下去;而众所周知的两个凡是则早已成了过街老鼠,为人不齿。因此,对司马迁其书其学还应该再增加两个凡是,即凡是撇开司马迁的说法另搞一套的作法,不是浅薄无知,就是痴人说梦;凡是对司马迁结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不是信口雌黄,就是没事找抽。这不,本来错误的两个凡是,与菜九的两个凡是,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大家各自凡是着并快乐着,也没什么不可以,问题在于错误的两个凡是还动不动就要来忽悠司马迁他老人家。比如错误的两个凡是还常常故作大度地说什么“不应要求作者(司马迁)像今天这样具备历史唯物主义观点”。 这一来就把司马迁的走狗变成疯狗了,虽千万人吾咬也,既然咬了,就索性咬得面目无光、斯文扫地。杜甫诗曰: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王杨卢骆尚且不能轻薄,对司马迁说三道四被咬了抽了,也是应有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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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10-02-13 14:26:0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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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10-02-22 15:09:20 +0800 CST  
发言:风敲荷韵
- 第:7 楼
-发布日期: 2009-11-9
-发布时间: 14:28:21
回复:永远的程千帆
一个中午都在阅读此文,阅读作者对一个位老人的解读。在看似对人的沟通,实际蕴藏着作者对文学的敬仰之情。看似坚持清高的自己,实则捍卫了自己的精神盛殿。那是一种高度,一种信仰。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10-02-23 11:01:28 +0800 CST  
浩然与溟涬同科(田秉锷文) - 『文化/艺术』 - ==黔贵热线=...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10-02-25 11:26:15 +0800 CST  
有老师在,评价就有所顾忌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10-03-07 20:24:47 +0800 CST  
刚刚看到钱锺书评程老诗词,记为野狐狐.可能是记录者不懂钱氏的吴语.菜九以为应该是呀呀乌(音译),意思是马马虎虎,一般化.不怎么样.可见钱对程老的文学成就并不认可.如果要比,就要看跟谁比了.如果参照系是李杜,程老应该比不了.但如果是李杜之下的人,则不能一概而论.像菜九文中所举悼亡妻二词,恐怕跟东坡之作也有一拼.菜九一向以为,如果在作品中展示了力度与高度,就可以揭示出水平,未必要篇篇皆妙才行.
楼主 菜九段  发布于 2010-03-14 22:44:07 +0800 CST  

楼主:菜九段

字数:23716

发表时间:2009-10-24 16:5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6-24 14:23:29 +0800 CST

评论数:159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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