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伯顿说：人们通过罪恶得到光明。
陈浩叼着一支万宝路坐在警车的驾驶座，眉头深锁，反复琢磨大林地产的最新广告语。
据说，这是他们公司总裁林千夏的创意。可怎么想，都和地产业毫无瓜葛。但若结合近一年来“黑蔷薇杀人魔”的连环分尸杀人案，反而更像是一种对警方的挑衅。
晚风席卷起一波波黑色的浪，拍打上岸，凄厉哀嚎，住满亡灵的层层浓云，包裹着挂在天野的一轮新月，车窗外偶尔有几只海鸥匆匆掠过，嘶哑地鸣唱着挽歌，像在哀悼那些仓皇逝去的生命。
警车疾驰在蜿蜒曲折的沿海公路，兜兜转转，停到一幢海滨别墅门口，引擎熄火的声音，引来一阵凶猛瘆人的狗吠。
陈浩和他的助手下车走到门前，正要摁动门铃，大门“嚯”地打开了，二人有一瞬错愕，随即莫讳如深地相视一笑，走进门去。
林千夏背对着他们坐在沙发上，一刀一刀剁开白色实木茶几上腥气浓重、面目全非的生肉，花瓶里的黑蔷薇，震落的几片花瓣，身不由己地被鲜血染红。
大概是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林千夏放下了沾满血渍的菜刀，随手拈起一块肉，塞进身旁雀跃狂吠的藏獒口中。
藏獒张开血盘大口，心满意足地咀嚼吞咽，嘴边挂满粘稠的唾液，新鲜的血浆不时随着舌头的翻搅溅到白色实木地板上。
陈浩的助手有些作呕地扭过头去，陈浩掏出一块方帕递给助手，锐利如同鹰鸷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林千夏身上。
他向沙发走近了两步，亮出警官证：“您好，林总裁，我是海城刑警队新上任的探长陈……”
“陈浩，我知道。”林千夏平静地打断了陈浩的话，摘掉一次性胶皮手套，丢进脚边的纸篓，弯下腰轻轻拍了拍藏獒的屁股。

林千夏起身回头，对陈浩礼貌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轻佻，勾起的眉梢唇角，已然划出一道堑——那是一种看似很近，实则永远无法接近的距离。
良久，她开口问：“‘他’是怎么死的？”
“和之前几起案件一样，被分尸谋杀。当然，也跟您茶几上的这些肉一样。”陈浩指着茶几上的生肉，冷冷扫视林千夏。
“不，比这还要恶心。”陈浩的助手补充道，“尸块被海水泡得全部烂掉了。”
“哈哈哈……”听到他们的话，林千夏放肆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泛潮，“以前每次吵架‘他’总会吼我，让我带着我的东西滚，然后我就会默默蹲在墙角，赖着不走。你们猜……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

“那个时候，我在严谨审慎地思考，怎么把‘他’割成一块一块装进行李带走。”林千夏咬着牙自问自答，眸光兀地暗淡下去，神色变得诡异而阴冷，“因为，‘他’才是我最重要的东西。”
“我们这次来，是想请您去队里协助调查。”陈浩听不下去了，直接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林千夏，“如果资料没错的话，林总裁您最喜欢的花……也是黑蔷薇吧？”

“是又怎么样？”林千夏看到照片中尸块上插着的黑蔷薇，诚恳无辜地眨眨眼睛，嗤笑，“难不成全海城所有喜欢黑蔷薇的人都有嫌疑么？陈浩警官，我该提醒你一下，任何没有证据的臆测，都属于变相污蔑。”
“诡辩！丈夫被分尸谋杀，正常人谁会笑？”助理赶紧抢白。
“我有说我是正常人么？”林千夏仍是讥讽地笑着，但很快，笑容隐匿在唇瓣间，所有五官都笼上一层严肃，瞪大眼睛望着陈浩和他的助理，那种错愕，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等等，你们是说……死的人……不是‘他’？”

“我承认，您演得很像。”陈浩踱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也知道，我们很难抓到您的破绽，毕竟您的能力在整个海城无人不知。哈佛大学工商管理学和犯罪心理学的双修高材生，先后发表过十七篇关于变态心理学和犯罪心理学的论文，本应该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心理侧写师，却继承了家族企业，而且短短一年时间，就让濒临破产的大林地产成功翻身。”
林千夏唇角微翘，直勾勾盯着陈浩，颇有点“说下去”的意思。
“所以，即便您是真凶，我们也很有可能无法制裁您。”陈浩转身注视着书架上琳琅满目的获奖证书和学术著作，继续说道：“因为您不仅可以骗过测谎仪，甚至能够伪装成精神分裂或是人格分裂的患者。”

“你确实很了解我，可你了解得还不够彻底，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林千夏重新坐下去，捡起茶几上的菜刀，指肚温柔抚摸着刀锋的血珠，“如果你们能判定爱人有罪，我倒是甘愿伏法。”
陈浩问：“我能理解成你是在说，你为他的死感到难过么？”

“不，你错了。我们说的‘他’，不是一个人。只要不是我的‘他’死了，我死一个两个丈夫，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林千夏放下菜刀，望着陈浩，目无悲喜，了无语气，“能给我一支烟么？”
“当然。”陈浩掏出一支香烟，连同打火机一起递给她。

她叼着香烟，摁动打火机，火光一闪，轻烟升起，万宝路熟悉的味道很快弥散开来。
“线索，我真的没有。”林千夏格外认真地看向陈警官，“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恶俗的爱情故事。”

故事，始于林千夏注册结婚的那天夜里。那是林千夏人生中的第一个致命错误。
虽然命运从小就把她和她的丈夫紧紧联系在一起，可是，和其他青梅竹马的夫妻不一样。她的丈夫不爱她。同样，她也不爱她丈夫。他们为了两家的产业，不得不缔结一段无爱的婚姻。林千夏以为他定会反抗，未曾想，他却欣然接受了。

坐在午夜极光酒吧流光旖旎的吧台边缘，想到自己的错误判断，林千夏从包里摸出一盒白色软包的万宝路，拈来一支叼在嘴里，伸手去找打火机。费劲儿地掏了半天，也没找到，干脆把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在吧台上。
钱包，手机，钥匙，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Shit！没带火！
可她已经忍不下去了，身旁同款特醇万宝路微甜的味道，熏得她越发上瘾。

她偏过头，瞟一眼身旁吸烟的男人，竟然有一瞬惊艳。
虽说，这奇葩男在酒吧里也戴着墨镜，可借着忽明忽暗的镭射灯光，林千夏还是看得清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和考究如同大卫雕塑般的面部线条。
似乎察觉到了林千夏审视的目光，男人侧过脸，薄薄的两片唇瓣弯出一抹温暖的弧度，白皙纤长的指尖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万宝路，小指勾着镜框，往下拨了拨，露出一双桃花眼。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柔和如同春水的眼波，却准确无误地向林千夏传递出了询问的信息。
林千夏当然读得懂，晃了晃手中的香烟，问：“嘿，能借个火么？”
男人还是没说话，重新推回墨镜，嘴角似乎带着隐隐的笑意，倾下身子，缓缓靠近。

林千夏先是被这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吓了一跳，然后才看到放大在眼前的橘红色光点，于是配合地叼上香烟迎了过去。
将要燃尽的和尚未燃起的两个烟头，轻轻触碰，传播火种，像极了一个灰飞烟灭的隐喻。
“谢谢。”林千夏轻吐着烟雾，回给男人一个礼貌地笑容，端起酒杯轻啜一口，浅尝辄止，满嘴辛辣的苦涩。
她从前一直自诩酒量极佳，可今天却不知为何，才只喝了几杯血腥玛丽，就已有些头晕的感觉。
“林千夏……26岁……尹千颜……25岁……姐弟恋么？”

听见身旁低音炮般浑厚的小烟嗓，戏谑地念出她和她丈夫的名字，林千夏戒备地瞪了一眼拿着她结婚证的男人，伸出手去，冷冰冰地说：“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男人摘下墨镜，把脸凑到她面前，似在皱眉，又似在对她笑，表情奇怪地瞅了她半天，才坐直身子，喝了一大口喜力，嘟囔着：“你是外星人么？”
“我不喜欢同样的话说两遍。”林千夏目光阴冷地微眯双眸，起身扑过去试图抢回结婚证。

男人下意识从高脚凳上跳起来闪开，结果把醉意盎然的林千夏晃了一个趔趄。
他丝毫不知道自己惹到了刚刚回归海城的女魔头，含笑的桃花眼瞪得越发浑圆，挠着后脑勺，不解地盯着林千夏：“你真的不认识我？”
“很烂的搭讪借口。”虽然她很醉，可好歹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也是练过散打的，一记直拳猛地冲出。

男人急忙攥住她的拳头，意外一般将她拽进怀里，脸上的表情写着推开她会显得不礼貌，被逼无奈似地解释：“我没搭讪，倒是你，新婚初夜就跑来酒吧买醉，这不好吧？难道是老公出轨，所以你来找外遇？可别把气撒在我身上阿。”
林千夏听着男人莫名其妙的的话，终于被惹恼了，趁其不备，手肘攻上他的肋骨，成功脱身，警惕地斜睨着他：“我想我有必要告知你，以我的身价，想要多少小白脸都会有，但我不屑做那种事情，更不屑向你这种草包撒气。”

“你也看得出我是靠脸吃饭的，不能打脸。”男人笑眯眯地把结婚证递了过去，指着吧台上林千夏的东西，“快收好，酒吧很危险的，怎么可以把身家性命都摆出来呢？”
男人与酒吧和嗓音完全不相符的笑容，纯真阳光，温和干净，如同每个少女学生时代都爱过的青涩少年。
当然，除了林千夏。她上学那会都在忙着当学霸，根本没空怀春。
但偏偏此刻，眼前的男人，却搅得她心头一阵燥热，好似无数虫蚁啃噬着她的骨头，奇痒难耐，头痛无比，视线也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了。
不对！我绝不是对这个男人有兴趣！
该死！一定有人在我酒里下了东西！

“喂，不要结婚证了么？”男人发懵地举着结婚证，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你早就应该还给我。”林千夏冷着脸夺过结婚证，可还没放回背包，脊背忽然袭来一阵异样的痉挛，双腿一软，再度跌进了男人怀里。
男人轻轻晃着她的肩膀，问：“喂，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回家？”
林千夏勉强抬起头：“不能回家！我应该是被人下了不好的药，你现在马上带我去最近的酒店开间房！”
“你说什么？”男人把眼睛瞪成了铃铛，支支吾吾地把她往外推，“我、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解、解毒……什么的，你、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国内的年轻人现在是不是都喜欢看那种无聊的廉价小说？还是只有你脑洞这么清奇？”林千夏强撑力气揪住男人的衣袖，“马上开我的车，带我到最近的酒店开间房，然后找我的……丈夫，来接我。”
“我把你交给服务生行么？”男人一脸犯难的表情。
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真的智商有问题。

“你想死么？”林千夏目露凶光。
“不想。”男人果断摇了摇头。
林千夏的汗水已经快要湿透身上的Chanel套装，喘着粗气说：“别废话，马上……带我离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