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突如其来，我眼前如划过一道闪电，太出乎意料，这个丫头是不是在犯傻？没我的具体住址，联系不上我，不是扑空白跑一趟吗？
“哦，我知道了，谢谢！”
挂上电话，我一脸茫然，看了看时间，已接近中午11点。内心陷入翻江倒海：赶紧去接她，对，马上就去，否则时间来不及，她一个女孩子，跑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找不到我怎么办？
我立即赶回了上沙，匆匆吃了个午餐，乘上了开往宝安机场的公车。
第一次赶赴深圳宝安机场，思绪如数团麻花，扭织在一起，理不出个头绪。公车一路驶向关外，陆续停靠了令人崩溃的20多个公车站，1个多小时后，才抵达了机场候机楼门口。
那20分钟的等待是如此的漫长，手提行李箱的人匆匆来去，像水塘觅食的游鱼一般，没有休止。我静静地站门口，呆若木鸡，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我身边路过。
恍然间，我眼前一亮，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候机楼门口走了出来，手拿小提包，身穿牛仔和黑色T恤，神色恍惚，没错，是她，小玺。她也一眼看到了我，停下了脚步。
我迈动沉重的步伐，走了过去，拿过她的提包，说：“你一个人跑来深圳，傻吗？”
小玺没有说话，一脸复杂的表情，盯着我的胸前，就这样呆呆地站着。
“走吧。”我拉着她的手，登上了机场大巴。

一路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我握着她柔软的胖手，慢慢平复着心情。小玺时而沉思，时而望向窗外，注视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回到上沙，已是夕阳西下。
带着她来到了上沙的老窝，两个人坐在床上，看着光秃秃的地板，似乎在等待着时间的流逝，将过往的心结慢慢消融。
还是我先开了口，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说：“你傻吗？一个人跑来深圳，万一找不到我怎么办？”
小玺深呼吸了一口，沉默了几秒，用尽深情地说：“找不到我也认了，如果不跑过来，我会后悔一辈子！”
这句话如一把刀，直刺我的心膛，扎得我说不出话。我终于忍不住了，紧紧地抱住她，足足抱了10分钟，两个人都默默地泪湿了，却没有一丝哭声。
“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关机，不能不理我。”小玺擦着眼角的泪，字句清晰地说。
“好，我答应你。”我抚摸着她的发髻，擦拭着她脸庞，那带着温热的泪水。
那一晚的深夜，狂风大作，下了一场大暴雨，似乎要洗浊着过往的一切哀伤，两个人紧紧地相拥而眠。历经风雨交加一场撕心决裂，几近背道而驰，突然电闪雷鸣，一道狂风将两人推济同舟，奋力冲出了暴风雨。
次日，雨过天晴，我知道需要了却一个心愿——陪小玺逛华强北的女人世界，平静地牵手在商城，她没有买任何东西。
最后的中午时光，两个人一语不发，只是在拥抱。
下午，迈着沉重的步伐，将小玺送到上沙的公车站，就这样，目送着她登上了开往机场的公车，直到徐徐开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回到住处的楼顶，我朝着机场的方向远眺，双手合十，念念祈祷。
这次感情危机差点让两个人各奔天涯，我们那么危险地站在了悬崖边上，几乎快下坠的时候被天使之手拽了回来，一切有如天意。
也许，情缘未了吧。相爱的人，在人生里总会相遇，因为生命的暗线冥冥之中早已牵连，不管天各何方，不管何时，不管以什么方式。

送别了小玺，风驰电掣般踏上了回老家的火车，像是奔赴一次祈祷，完成自我救赎。
说是老家，实际上无处落脚——家里的旧房已经被出租了出去。
休养地的最佳选择，对我来说就是在学校里。
自然想到了一个基友，符合我投靠的所有条件：关系至密，学校教师。
他绰号魔头，大学里我和他同系不同班，后因考研一起搬到校外租房同居，做了2年的基友，毕业后在老家一所高校做老师，没有女朋友。
他的家境并不好，农村出身，有一段时间还靠奖学金维持生活，自觉怀才不遇。还错失了屌丝逆袭的机会：毕业时通过关系有机会到广州当中学老师，月薪2K多(当时老家省城毕业生平均月薪也就七八百)，呆了几天后居然跑了回来。我问他回来干叉，他说爸妈不想他离家太远。
我心中暗恼：妇人之见。
魔头住教师单身宿舍，学校的环境非常好，空气清新，足球场任人挥汗。一江之水如一条玉带，烟绕而过。每天在江边跑跑步、游游泳，倒也乐得清闲。
“广东那边的就业情况怎么样？”他问我。
“机会都很多啊，看你做什么行业了。”
“教师工作好找吗？”
“机会当然是有，但还是制造业为主。”我如实地告诉他，关切如此，何必当初呢，我心想。
异地恋总是相见狠少，晚上是小玺和我的专属时间，逛那些不知睡意的夜市，吃光她神往的菜。

皓月当空，牵手江边，静瑟的江面波光点点，思绪满腹，却不知言表。
享受了惬意的一周后，我又重返深圳，从悠闲信步，又回到了喧嚣繁华。
熟悉的线路，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了K公司，玉婷一副惊诧的表情看着我。
连座位都被调换了，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俨然已经将我遗忘，但我知道，除了一个人例外——玉婷。
剩下的时间变得苍白，下午老板出现了，略微怪异的眼光看着我：“走，到会议室聊聊。”
我来到会议室，他面带诧异地问：“你现在什么情况？”
“之前身体不好，回去休养了2周。”
“是哪里感觉不好？”
“对电脑时间长，经常头昏脑涨，可能是不注意锻炼和休息吧。”
“那以后多锻炼。”安慰了几句，谈话就结束了。
公司氛围依旧，感觉还是环境问题，心想不如换个环境算了。当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至少还有选择。
次日给锋哥留了个条子，无非是感谢关照，身体不好想换个环境之类的话。并在QQ上给玉婷留了言：“我走了，后会有期！”
第二天一早，夹着朦胧的睡意，收到了玉婷发来的短信：“公司本来帅哥就少，你还雪上加霜！”
我一点也笑不出来，心情复杂，只能回与短信安慰：“还会有更多的帅哥进来的，你自己多保重！”
之后，我们一别再也无相见。

早晚的凉意渐起，转眼进入了初秋，我知道，又是新一轮生活的开始。
我将作息做了重大调整，不再是长时间的埋头修炼。下午5点左右，尝试恢复起了长跑，沿着上沙一侧的福荣路一直跑，甚至跑到了滨海大道的东端。偶然发现了一个地洞口，我好奇地跑了进去，洞口的另一端是一片红树林，不见人烟，跨过这片密林，就是近海，再游过去就是香港了。
上个世纪的某个年代，长辈一直耳边告诫：“少壮不努力，一直在内地。”后来广东人加了一句：从小不游泳，世代穷忙碌。就是告诫孩子好好学游泳，长大了游到香港去。历史也游了好几批人过去了，那条河如同遥远一端的柏林墙，人们不过是用脚说话而已。如今大陆经济快速发展，偷渡基本就很少了。
一直跑到大汗淋漓，整个人感觉精神状态好多了。
回到宿舍，我开始思考现状：生活状况比1年前好多了，有信用卡在手，前路该怎么走，关外的工作考虑吗？
拿着简历，又来到了熟悉的人才市场，1年前的场景隐约再现，富士康的摊位还在那里摆着，面试官居然还是那几个人，岁岁年年花相似，富士康可是年年岁岁人相同，我苦笑一声。
没有广撒网，我谨慎地驻足在招聘展位前，分析着感兴趣公司行业、规模、工作所在地，职位的匹配度和待遇水准，技术方向所限，选择面依然有限。

根据提前记录的信息，我来到宝安西乡的一家电子厂的招聘展位前，驻足了许久。招聘职位是Delphi软件工程师，要求经验1年以上，熟悉数据库操作，与我的经验技能正符。犹豫了一下，我最终还是走向前，递上了简历。
面试官是个中年女人，身体发福，拿着我的简历看了一眼，很平静地说：“你是想应聘什么职位？”
“Delphi软件工程师。”我说，她快速地用笔在简历上做着记录。
“自己有几年工作经验？”
“工作了4年，其中Delphi开发了有差不多1年。”
“我也不是专业技术人员，简历我先留下，拿回去给IT部门过目，合适的话再通知你。”她表情平淡。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第二天，面试通知的电话意外响起，记录下公司地址。
“你坐公车到宝安西乡黄田站下车，下车后走路或打个摩的到B工业区，找不到就问人或打这个电话。”一个女人说罢，挂了电话。
我一看地图，够远的，快到飞机场了，一听到需要打摩的，顿然心有余悸，总是联想到这几个词：荒凉、偏僻、诈骗。
面试时间是下午14点，如此午休就不用想了。早早吃罢午餐，搭乘上了开往宝安西乡的公车。说是公车，其实是一辆大巴，没有走市区道路，在107国道上一路狂奔。1个小时后，乘务员提醒满脸困倦的我，宝安黄田站到了。

这个面试的电子厂暂且称为D工厂，下车后举目四望，比想象的还好点：店铺、住宅楼排列道路两旁，不远处还有一个超市，牌匾上赫赫写着几个大字：新一佳超市。果然看见几个摩的哥，在公车站旁等候。
一身正装、拿着肩包的年轻人的突然出现，唤醒了他们的职业嗅觉，泛起一阵欣喜：鱼又游来了一条，想必不是求职面试，就是来工厂跑业务的吧。
“帅哥，去哪里？坐车吗？”几个皮肤黝黑、胡子老长的摩的哥向我凑了上来。
我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问：“B工业区往哪个方向走？”
“走过去还有几公里呢，上车吧，哪个工厂，我带你去。”一个高个大叔说到。
“不远吧，走五分钟也差不多了。”我在增加自己砍价的筹码。
“不可能，不信你走，我直接搭你到工厂门口，8块怎么样。”依然纠缠不放。
我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走。
“天气那么热，你走过去人都干了，你给多少嘛！”
“五块。”我伸出一个巴掌。
“你去哪个工厂？”
“D工厂。”
“我知道，上来吧。”
初秋的秋老虎，中午炎热异常，我也不想被晒成饼，索性上了他的车。摩托车拐下国道，绕了几个弯，来到了一片密集的工业区，在一个工厂门口前将车停下。
这是一条紧邻工厂的辅道，道路的一边是厂区，另一边则是各种餐饮店铺和普工住宅楼。

我走到门口，和保安说明了来意，在门口旁的一间休息室里静候。
来面试的人也有几个，从穿着上看什么岗位的都有。
“你是来面试的？”一个穿着像普工的老工人扭头问我。
“是啊。”
“这个工厂工资挺高的。”
我陪了一个笑脸，心想老哥，你也不知道我应聘什么岗位啊。
不多时，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职员来到休息室，给了我一张职位登记表和笔试试题。
“先做题，半个小时后我下来。”说完转身走了。
登记，做题，没出于我的意料，题目的题量和难度一样并不大，涉及网络、数据库、Delphi面向对象的一些基础理论。我心想这么偏僻的工厂，也不可能设置高难度的门槛吧，否则好的人才谁愿意来呢？
半小时后，那位女职员将我的答卷拿走，叫我静坐等候。十几分钟后，她又出现了：“梁先生，你跟我来。”
我起身跟着她走，心想估计是要和IT主管面试了吧。一路往工厂的厂区里走，上了一栋办公楼的三楼，安排我在一间会议室坐下。
不一会，一个中等年纪、个子不高的男人走了进来，在我的对面坐下：“我姓吴，是这里的IT部门主管。”他端正地看着我，我点了点头。
“看你做的题目还可以，之前做过什么项目？”
我将过往经历熟练地陈述了一遍，随后，这个吴主管简单问了一些较宽泛的技术问题，不限于软件，涉及网络和服务器，似乎让我觉察到，他对软件也不是很熟悉。

“等下上机操作下，想看看你真实的水平，跟我来。”说罢他起身，将我带到了看似IT部的办公室，员工坐成了两排，有点拥挤。在一个空座位前，他对我说：“给我实现一个系统登录和增删改查功能界面，数据库使用SqlServer，表自己设计。”
我心想这也太小菜了吧，这种题目放到1年前我也能实现了，心中暗喜，感觉这次面试基本没问题了。
机试自然很顺利，吴主管看了下演示，对我说：“到会议室来吧。”
“看你机试也都不错，应该是有一定经验的。其他方面我就不说了，薪资待遇由Hr和你谈，你稍等一下。”他说话干脆利落，起身走了出去。我暗想，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经验告诉我，当Hr出面交流时，一般应聘成功率已经超过7成了。
随后人才市场面试我的那个女人坐到我面前，拿着我的简历和几张表格，显得很老练：“我姓徐，是公司的Hr经理。”这里的人都喜欢自我介绍，表明身份，显示着平等和透明，给我的感觉还不错。
她简单询问了我之前的工作经历，特别问到了离职原因，我没有隐瞒：“K公司离住处路途较远，工作强度大，后来身体吃不消，就离职了。”
她边问边记，将每一份工作的细节问得很清楚，包括之前公司的电话，主管姓名之类的信息，全盘记录。

@koala1106 2018-10-18 11:56:31
楼主啊，期待你的更新啊，我中午一会都刷了好几遍，赞
-----------------------------
每天熬夜在码字，亲们收藏，给个赏和好评，才是最大的动力！

“我只是希望员工能诚信。”她说。
和深圳的其他公司一样，他们也并没有在意我的专业，问完了我的期望待遇，她就简单介绍了D工厂的情况：“我们是一家港资的塑胶厂，其实也是电子厂，产品主要出口欧美。工作时间是五天半制，单双周轮换，法定节日都是按国家规定执行，你的试用期是3个月，转正后购买五险，公司提供住宿，每个月有200块的餐补……”
“你看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
“IT部需要开发什么项目？”我问。
“这个你得问面试你的那个吴主管，是他负责安排你的工作。”
自觉没有什么要问了，她低头思考了一下，说：“今天先这样，你先回去，有消息我们会在两个工作日内通知你。”
我略微失望，以为马上就可以敲定下来，无奈起身离去，想想顺其自然吧。
走出工厂，已接近下午5点，我一路步行，熟悉这片陌生的工业区，想到可能会在这里工作，本能地将周围的环境多看了两眼。除了厂房就是普工宿舍，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普通公园。回到国道边的公车站，坐上了返程的公车。
坐在公车上，夕阳斜照，道路两旁的工业区不断闪现，随即甩于身后，延绵不断。我心中不禁感慨：深圳的工业化规模，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午觉没休息，折腾了一个下午，实在困乏，我索性闭上了双眼。正当迷糊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是梁先生吗？”一听声音又是广东人的普通话。
“你好，是的。”
“我们是刚才面试你的D工厂，和你确认下待遇，你期望的待遇是xxK，我们目前给你的数字是xxK，你看能接受吗？”后者的数字少了200块，我有点诧异。
“是税后吗？”我问。
“是税后。”
我迟疑了一下，飞快地思考如何做选择。
“喂，你还在吗？觉得怎么样？”显然她觉得我思考得有点久了。
“是转正后的待遇是吧？”我问。
“对，试用期待遇是八折，而且我们这里每月还有200块的餐补，是在你的工资之外额外发放的。”
“行吧。”我朝窗外望去，长吐了一口气。
“那好，入职所需的资料稍后发到你的邮箱，还需要提供你近期的体检报告，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入职？”
“三天后吧。”我说。
“那好，就是9月10号，你准时过来报到。”
电话挂上了，我的心终于尘埃落地。
。
36
今天先更新到这里了，大家可以关注微信公众号【天涯文学】继续阅读，回复91039，从“第三十七章 进工厂”开始阅读

@ifilovetheword 2018-10-18 14:13:10
超级好看的故事！！加油顶！！
-----------------------------
谢谢！打赏才有动力！

一眨眼从软件公司跑到了工厂，我惊叹于自己的选择，谈不上华丽，不过无奈的转身。
站在出租屋的楼顶，我长吐了一口气：加班、跳槽、搬迁，来深圳1年，看来三大法事都已经完成，也算功德圆满了。
我意识到，很快就要告别眼前生活的地方，这宁静得像一座庙的楼顶，还有百态丛生的上沙村。
接下来的2天时间里，将电脑暂存，家具转手，行李打包，快步地在黑网吧和按摩店门口路过，仅仅为了告别的仪式感而路过。在这个庞大的城中村里，我的离去也只是微风吹佛而过。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和房东结算了房租。有点不舍，毕竟生活了半年多，曾经奋斗过的小屋。
“你去哪工作啊？”临走时房东问。
“关外工厂。”
“一路顺风啊。”
见多了过客的来去匆匆，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告别了。
下午4点左右，我提着沉重的行李，演绎着2公里负重竞走，走过人行天桥，扭头望了一眼熟悉的上沙，还有那曾经奋斗过的天安数码城，心念作别。怀着惆怅的心情，登上了开往宝安方向的大巴。
在工厂做技术是什么滋味？不知道会做什么项目？加班应该不多吧？满眼不确知的未来，索性闭上双眼，不再去想。
一路无话，到达D工厂，已是下午5点多。和门口保安打了个招呼，不多时，一个看似行政助理的女人从厂区里走了出来，领我进办公楼。

“工厂主要是生产什么产品啊？”我边走边问，想获取更多的信息。
“数码相机，MP3。”
“是成品还是半成品？”
“成品，主要是出口。”
“工厂有自己的饭堂吗？”
“目前没有，有餐补，员工都是在外面的快餐店吃。”
到了三楼办公室，在Hr部门的小茶几旁坐下，却目睹了在学校里才能看见的一幕：一个小女孩坐在Hr徐经理旁边，低着头不停地哭泣，徐经理一脸严厉地训斥着：“公司的宿舍制度就是制度，必须执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个个都违反，整个公司不是乱套了吗？……”
待到徐经理处理完事情后，才着手办理我的手续。眨眼也快到了下班时间，一个看似后勤部、人高马大的小伙走了进来，和行政助理交流了几句，对着我说了一句：“走，带你到公司宿舍，拿上你的行李。”
走出办公楼，我关切地问到：“是和普工一起住，还是独立的房间？”我比较关心这一点，倘若是和一伙酒鬼烂友一起混，心想倒不如自己搬出来住算了。
他快步在前，扭回头对我说：“公司技术人员是和普工分开住的，你们应该是住单人单间。”
如此我的心才放下。他一路健步如飞，可苦了提着一堆行李的我，简直是1公里负重竞走。巨大的飞机轰鸣声划过头顶，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一架巨大的客机低矮地飞过。

10几分钟后，从主道拐入到了一排农民房，他领着我进了其中一栋的三楼，大门打开，四房一厅，足足有一百多平。推开其中一个房间门，没有锁，门直接打开了。他将两把钥匙交给了我：“这把是大门钥匙，这把是房门钥匙，你拿好，我走了啊。”
我将行李放下，环顾房间，20多平，宽敞的大窗户，光线透亮，一张宽大的木板床摆放正中央，此外空无一物。走到窗边，放眼可以望到远处的主干道和工业区，视野开阔。
将房门关上，我一屁股坐到了床上，长吐了一口气，这环境倒也感觉满意，比市区城中村的出租屋大多了。床上连席子也没有，顾不上污尘，我整个人躺了下来，床板咯吱一声响，床没有塌，还好。
奔波了一路，我顿感疲倦了。
闭上双眼，翻滚着这段时间的生活印记：1个月前还早晚挤人肉，在软件公司办公室里敲代码，沉闷得像地狱一样。数日前奔跑于上沙的林荫道上，夜幕下满眼的霓虹繁华。在顶楼的小屋里，度过了无数个求道的日日夜夜，一个人饮酒自醉，曾经那么逍遥自在，而今转眼，已经置身于几十公里之外。
又一架飞机低矮的轰鸣而过，带着我的思绪逐渐远去。
迷迷糊糊地躺了半晌，睁开双眼，一缕斜阳从窗外照射进来，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将大半个屋子照得闪闪发黄。

周围寂静无声，偶有几声狗吠从远处沉闷地传来。我站起身揉了揉眼，向窗外望去，道路上行人三两成群，大多朝住宅区的方向走。
到厕所洗了把脸，所有房间的房门紧锁着，没有一丝声息，也许其他人刚下班还没回来吧。将房门一关，我走了出去。
夜色逐渐暗淡，我边走边顾望四周，熟悉着周边的环境。
楼下有个小超市，主路的人行道上垃圾散落，汽车一过扬起一阵粉尘，连垃圾桶都残破不堪，道路两边光秃秃，连树都不多种几颗。路边散落着不少铺面，有的店铺看样子破旧不堪，感情只服务于社会底层的体力劳动者。十字路口没有红绿灯，偶见车辆飞驰而过，不承相让。
眼前的一切，就像三四线城市周边小县城应有的模样。
我本能地握紧了肩包，东莞的治安自己是见识过了，这地方不能不让我浮想联翩。走出几百米，看见一个杂货店，一轮砍价后，买了一张席子和几件日用品。
夜晚的工业区倒也静寂，一轮弯月斜挂天空，夜风从窗外吹来，掀起一阵凉爽，正好为我节省了一笔资金。我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给小玺：“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工厂流水线看着你，明天上班！”
一夜无话，安详入眠。
清晨的手机铃声准时响起，匆忙洗漱，一身正装穿戴整齐，往工厂走去。街边的早餐铺早早开了门，将各种面包摆卖在路边。

我没有选择，挑了两个菠萝包边走边啃。身穿制服的普工也纷纷从住宅区走出，三五成群地朝工业区的方向汇聚。
工厂保安对普工的安检比较严格，对我们职员则显得宽松，连表情都不一样。我走进办公室，吴主管用手指了指最前排的一个空位，说：“就坐这吧。”
刚入座不久，一个女行政助理就领着我到各部门和厂区走了一圈，做自我介绍。整个厂区共有四栋楼，一栋是行政研发大楼，一栋是仓库，另外两栋是生产车间。走了一圈下来，见到了众生脸谱，其实一个面孔也没记住，各种部门多如牛毛。
“你贵姓？”我问这个操着广东口音普通话的助理。
“我姓陈，叫我小陈好了。”
“整个工厂有多少人规模？”
“目前500多人，人员有季节流动，上下会有点浮动。”她说。
回到办公室刚落座不久，一个女孩子毫无声息地走到我身旁，将劳动合同放到了我的桌子上：“你先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字。”
那声音好纤细，我抬头一看，20出头的年龄，不到1米6的身高，一身简朴的职业装，扎着个马尾辫，圆润的小脸蛋还略带腼腆，就像个邻家女孩，感觉似曾相识。她叫谭丹丹，公司的人事助理，彼此同坐在一个大办公室里。
“还有，你的一寸相片给我，需要3张。”
我从包里拿出相片交给了她。

不一会，办公室里一个掌管财务的女人叫了我一声，同样是过去签字，确认薪资待遇。一切都很规范，毫不含糊，没拖延或忽悠的情况出现。
“我们这里是这样执行的，所有公司职员，出粮时会往你的银行卡打2千块，其余工资是现金发放，合同上写的工资只是虚数。”彼此心知肚明，我也不介意，心想反正工资不拖欠，按时发就行。
这个女人姓石，同样是广东人，大家都叫她石姐，是公司的出纳。
我所在的资讯科其实就是工厂的IT部，与行政人事部同在一个大办公室，分列两排就坐，中间一块隔板，仿佛形成了两个阵营，我们四个男人，对阵她们五个女人。
我打开电脑搭建环境，坐在身后的吴科走了过来，说：“把环境搭上，这2天先熟悉下业务。”
环境搭好了之后，安装常用软件，也无事可做。身后的同事走上前来，叫了我一声：“小梁走，上楼顶吹吹风。”
他叫陈铭套——一个很奇怪的名字，海南人，高大个，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典型的程序员打扮。我也想走走活动一下，跟着他走上一层楼梯，推开一个小门，到了顶楼。
“你之前是在哪做的？”他笑着问。
“关内，软件公司。”
“我之前是在广州工作，还做过一段时间C++，见深圳工资高点，就跑了过来。”
“这里主要是开发什么项目？”我比较关心这个，吴科长也没跟我说。

“个毛，开始我也以为有什么大项目做，结果来了都是些鸡毛项目。你怎么想到来这鸟地方？”
“之前那软件公司太小，感觉比较压抑，就想换个环境。对了，这里加班多吗?”我继续打探。
“我也是刚来几个月，MD都没转正，哈哈，手头也没什么大项目，加班个毛，下班就走人。”他两手插到裤袋，晃着脑袋说。
“正常点好。”我说。
“但学不到什么东西啊，说得难听点，下去你想跳槽，简历都不知道怎么写，别人问你做过什么项目，你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写几个登录小程序吧？哈哈！”我刚入职，这家伙就在想着跳槽的事情了，我尽量过滤，心想还是稳定一段时间再说吧。
......
简单沟通，不拖泥带水，感觉这同事还好，能说能笑，就是有点爱刷存在感，总比跟那些城府高深、口是心非的人相处要好一些。
眨眼到了中午，陈铭套叫了我一声，一起走出了工厂。
“你们中午一般在哪吃？”我问他。
“附近快餐店，门口那些快餐看了就没胃口，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的确不知道如何找个放心的地方解决吃饭问题，工厂门口遍布着清一色的大排档，像饭堂一样将煮好的菜肴摆在路边，色香皆无，看着菜肴上方的苍蝇群魔乱舞，味觉食欲早跑到了九霄云外。
中午一下班，穿着统一工作服的普工成群地从厂区走出，趋之若鹜地朝那些垃圾排挡走去，点上一份，蹲在小店里狼吞虎咽。

他们只有1个小时的吃饭时间，饭饱后稍作荡悠，就得返回工厂继续工作。
我和陈铭套找了相对好一点的餐馆，抄了2个菜，只为饱餐，吃起来连油的味道都不对劲。暂且忍一忍吧，我心想。
10分钟左右的步行路程，让我中午可以在宿舍睡个午觉。
下午时分，小陈走到我跟前，说：“梁工，等下下午16点有个新员工培训，在隔壁的大会议室，你记得去参加下。”
时间晃悠到了16点，我拿着记事本走进了会议室，眼前5-6个新人围坐一起，互不认识。培训讲师是个瘦高个的中年男人，戴着副眼镜，活像个大学教授，听口音是北方人。培训内容无非是工厂简介、管理制度之类。原来D工厂的老板是个香港人，九十年代靠收购二手电子配件、塑胶制品发家，捞了第一桶金后，看到发展迅猛的外贸市场，投资建立了这个电子厂。产品全部出口，主要出口欧美，其次是少量的第三世界国家，当然品牌也从未听说过，严格意义上说不算山寨，算是某个寨的自主品牌吧。
下班时间一到，同事们像泥鳅一样纷纷溜走，不到5分钟，办公室已近空寂无人。我拿着工作牌在门口的考勤机一刷，走出了工厂。
工厂附近有一个开放式的小公园，我走了进去，坐在凉亭的凳子上。
斜阳西下，几颗残树枯枝垂头，似乎在述说着工业区的年轮，葱郁的花圃里居然没有一朵花，冰冷的厂房和街道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煜煜生辉。
傍晚时分，穿着工厂制服的年轻男女，三三两两地从厂区涌出，很快布满了这块唯一适合休闲的地方。或牵手散步，或看手机，或坐在凳子上发呆，他们就是俗称的厂仔、厂妹，年龄大多20岁上下，操着各地的方言。
这一幕让我感觉回到了校园，那不是他们的诗酒年华么？这个年华的我，还游荡在象牙塔里，本该活跃校园的年龄，却沉浸在流水线里。
似乎，校园又是另一个模具的流水线，想必若干年后，这个模具产出的毕业生，不过是换了一种流向，大量挤入人才市场，完成轮回的煎熬拼杀吧。
校园，流水线，模具产品，生生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