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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秦文公郊天应梦 郑庄公掘地见母

话说平王东迁，车驾至于洛阳，见市井稠密，宫阙壮丽，与镐京无异，心中大喜。京都既定，四方诸侯，莫不进表称贺，贡献方物○1。惟有荆国○2不到，平王议欲征之。群臣谏曰：“蛮荆久在化外○3，宣王始讨而服之。每年止贡菁○4（jīng）茅一车，以供祭祀缩酒之用，不责他物，所以示羁縻○5（jī mí）之意。今迁都方始，人心未定，倘王师远讨，未卜顺逆。且宜包容，使彼怀德而来。如或始终不悛（quān）○6，俟兵力既足，讨之未晚。”自此南征之议遂息。

○1方物：1.本地产物，土特产。 2.识别，辨别。
○2荆国：春秋战国时楚国的旧称。楚国鼎盛疆土西起大巴山、巫山、武陵山，东至大海，南起南岭，北至今河南中部、安徽和江苏北部、陕西东南部、山东西南部，囊括湖北全境。
○3化外：指政令教化达不到的地方，也指偏远的地方。
○4菁茅：香草名。茅的一种。古代祭祀时用来缩酒（滤酒），也就是用成束的茅草来过滤酒中的糟粕，以提高酒精的纯度，使之成为可以祭神的清酒。
○5羁縻：笼络、怀柔，束缚、控制。
○6悛：停止。悔改。

话说平王东迁，车马行驶到洛阳，只见市井密集，宫殿壮丽，和镐京没什么两样，平王心里非常高兴。京都已定，四方诸侯，没有一个不来呈上表章称贺道喜、贡献特产的。只有荆国没派人来，平王和大臣们商议想要征讨荆国。大臣们劝道：“这野蛮的荆国很久以来一直都在化外，直到宣王时才讨伐并征服了他们。宣王让他们每年只进贡一车菁茅，以供祭祀时滤酒用，并不要求其它的东西，以此来表示拉拢的意思。如今刚刚迁都，民心还没有安定，如果王师远道而去讨伐荆国，难料胜败。暂且应该包容他们，让他们心怀感恩之德而来。如果他们始终不知悔改，等咱们的兵力已经充足的时候，再讨伐他们也不晚。”从此关于南征的讨论就停止了。

秦襄公告辞回国。平王曰：“今岐丰之地，半被犬戎侵据，卿若能驱逐犬戎，此地尽以赐卿，少酬扈（hù）从○1之劳。永作西藩（fān）○2，岂不美哉？”秦襄公稽（qǐ）首受命而归。即整顿戎马，为灭戎之计。不及三年，杀得犬戎七零八落，其大将孛丁满也速等，俱死于战阵，戎主远遁西荒。岐丰一片，尽为秦有，辟地千里，遂成大国。髯翁有诗云：
文武当年发迹乡，如何轻弃畀秦邦？
岐丰形胜如依旧，安得秦强号始皇！

○1扈从：跟随、陪从。
○2西藩：也作“西番”。我国古代对西域一带及西部边境地区的泛称。

秦襄公来向平王告辞回国。平王说：“如今岐丰一带的土地，一半都被犬戎占领了，卿如果能赶走犬戎，这个地方就全部赏赐给你，就算是小小地奖励你派兵护送我的功劳吧。你也可以永远做西部的诸侯，岂不是一件美事？”秦襄公行跪拜礼接受了命令，然后就回去了。回国后立即整顿操练军队，为消灭犬戎筹谋策划。不到三年，就杀得犬戎七零八落，他们的大将孛丁、满也速等人，都死在了战场上，犬戎头领也远远地逃往了西方荒凉之地。岐丰一带，都被秦国占有了，秦国开辟了千里疆土，最终成为了大国。髯翁有首诗说道：
文武当年发迹乡，如何轻弃畀（bì）秦邦？
岐丰形胜如依旧，安得秦强号始皇！

纠正个地方。

即整顿戎马，为灭戎之计。

这里的“为”应该是做，行，做事的意思。所以整句的意思应该是“回国后立即整顿操练军队，开始实施他消灭犬戎的计划。”

却说秦乃帝颛顼（zhuān xū）○1之裔。其后人名皋陶（gāo yáo）○2，自唐尧○3时为士师官○4。皋陶子伯翳（yì），佐大禹治水，烈山焚泽，驱逐猛兽，以功赐姓曰嬴，为舜主畜牧之事。伯翳生二子：若木，大廉。若木封国于徐○5，夏商以来，世为诸侯。至纣王时，大廉之后，有蜚（fěi）廉者，善走，日行五百里；其子恶来有绝力，能手裂虎豹之皮。父子俱以材勇，为纣幸臣，相助为虐。武王克商，诛蜚廉并及恶来。蜚廉少子曰季胜，其曾孙名造父，以善御得幸于周穆王，封于赵○6，为晋赵氏之祖。其后有非子者，居犬邱○7，善于养马，周孝王用之，命畜（xù）马于汧（qiān）○8渭二水之间，马大蕃息○9。孝王大喜，以秦○10地封非子为附庸之君，使续嬴祀，号为嬴秦。传六世至襄公，以勤王功封秦伯，又得岐丰之地，势益强大，定都于雍○11，始与诸侯通聘。襄公薨，子文公立，时平王十五年也。

○1颛顼：中国上古部落联盟首领，五帝之一，姬姓，号高阳氏，黄帝之孙，昌意之子。
○2皋陶：颛顼的外孙一脉后人，出生于山西省临汾市洪洞县皋陶村，被史学界和司法界公认为中国司法鼻祖。皋陶是与尧、舜、大禹齐名的“上古四圣”之一。
○3唐尧：尧（约前2377—前2259年），古唐国人（今山西临汾尧都区，古称河东地区），五帝之一。
○4士师官：掌管禁令、狱讼、刑罚的官员。古代对执法官员的通称。
○5徐国：夏朝至西周时期诸侯国。若木是开国君主，都城为徐城（今江苏省宿迁市泗洪县），在中国历史上存在1649年，共有44代君王。
○6赵：今山西省洪洞县。
○7犬邱：今陕西省兴平市。
○8汧：今千河的古称，源出中国甘肃省，流经陕西省入渭河。
○9蕃息：滋生；繁衍。
○10秦：据说曾在今天的甘肃省天水东南
○11雍：在今陕西省宝鸡市凤翔县境内

却说这秦国是帝王颛顼的后代。颛顼有个后人叫皋陶，在唐尧时代担任执法官。皋陶的儿子叫伯益，他辅佐大禹治水，焚烧山野，驱赶野兽，因为有功被赐姓为嬴，为舜帝掌管畜牧的事情。伯益生了两个儿子：若木和大廉。若木被分封的国家位于徐这个地方，从夏商以来，世代都是诸侯。到纣王时期，大廉的后人，有个叫蜚廉的，善长奔跑，一天能跑五百里；蜚廉的儿子恶来力气特别大，能徒手撕裂虎豹的皮。父子二人都因为力大勇武，成了纣王宠爱的大臣，帮着纣王做坏事。后来武王战胜了商朝，杀了蜚廉以及恶来。蜚廉最小的儿子叫季胜，季胜的曾孙叫造父，因为擅长驾驶车马，得到了周穆王的宠幸，被分封在了赵这个地方，造父就是晋国赵氏的先祖。造父的后人有个叫非子的，住在犬邱，擅长养马，周孝王任用了他，命令他在汧河和渭河之间养马，使得马匹大量繁衍。孝王非常高兴，就把秦这个地方封给了非子让他做附庸国的国君，让他接着延续嬴姓的祭祀，号称嬴秦。秦国的君位传了六代到了襄公这一代，因为救援周王室立了功而被封爵为秦伯，又得到了岐丰的土地，势力更加强大，于是襄公定都在雍这个地方，开始和其他诸侯通婚。秦襄公死后，他的儿子秦文公继位，这时是周平王十五年。

一日，文公梦郦邑（yì）○1之野，有黄蛇自天而降，止于山阪（bǎn）。头如车轮，下属（zhǔ）于地，其尾连天。俄顷○2化为小儿，谓文公曰：“我上帝○3之子也。帝命汝为白帝○4，以主西方之祀。”言讫不见。明日，召太史敦占之。敦奏曰：“白者，西方之色○5。君奄（yǎn）有西方，上帝所命，祠之必当获福。”乃于鄜邑筑高台，立白帝庙，号曰鄜畤（fū zhì）○6，用白牛祭之。又陈仓人猎得一兽，似猪而多刺，击之不死，不知其名，欲牵以献文公。路间，遇二童子，指曰：“此兽名曰‘猬’，常伏地中，啖（dàn）死人脑，若捶其首即死。”猬亦作人言曰：“二童子乃雉（zhì）精，名曰‘陈宝’，得雄者王，得雌者霸○7。”二童子被说破，即化为野鸡飞去。其雌者，止于陈仓山之北阪，化为石鸡。视猬，亦失去矣。猎人惊异，奔告文公。文公复立陈宝祠于陈仓山。又终南山，有大梓（zǐ）树，文公欲伐为殿材，锯之不断，砍之不入，忽大风雨，乃止。有一人夜宿山下，闻众鬼向树贺喜，树神亦应之。一鬼曰：“秦若使人被其发，以朱丝绕树，将奈之何？”树神默然。明日，此人以鬼语告于文公。文公依其说，复使人伐之，树随锯而断。有青牛从树中走出，径投雍水○8。其后近水居民，时见青牛出水中。文公闻之，使骑士候而击之。牛力大，触骑士倒地。骑士发散被面。牛惧更不敢出。文公乃制髦头○9于军中，复立怒特○10祠，以祭大梓之神。

○1郦邑：今河南省南阳市内乡县郦城村一带
○2俄顷：片刻;一会儿
○3上帝：古时指天上主宰一切的神，这里应指昊天上帝（华夏至高神）。并不是基督教的上帝。
○4白帝：即少昊,又名玄嚣,是中国神话中五方上帝之一的西方白帝之神。五方上帝（东方青帝太昊伏羲，南方赤帝神农，西方白帝少昊，北方黑帝颛顼，中央黄帝轩辕），五方上帝也可称上帝，但不可称天帝，只有昊天上帝可以称天帝。
○5西方之色：古人以青、赤、白、黑、黄五色与木、火、金、水、土五行相配，又与东、南、西、北、中五个方对应。青木--东方，赤火—南方，黄土—中央，白金—西方，黑水—北方。
○6鄜畤：五畤之一。五畤又称五畤原，在今陕西省凤翔县雍山一带。秦文公作鄜畤，祭白帝；秦宣公作密畤，祭青帝；秦灵公作吴阳上畤、下畤、祭赤帝、黄帝； 汉高祖作北畤，祭黑帝；
○7王、霸：王，拥有天下的所有权，但是使用权给了诸侯。王是最高统治者，诸侯都是他的臣子。王的统治接近于联邦制，诸侯具有自己的立法权。如各代周王和如今的英联邦。霸，就是在诸侯中实力最强，但名义上依然服从地位更高的王，如齐桓公、晋文公等春秋五霸。帝，就是统一了天下,天下唯我独尊，如秦始皇。
○8雍水：雍水河，发源于陕西凤翔县西北雍山下。
○9髦头：古代帝王大驾出宫时，武士披发前驱者。就是从秦文公时兴起。
○10怒特：体健气壮的牛，引申为神牛、牛王、牛神。

一天，文公梦见郦邑的郊外，有条黄蛇从天而降，停在了山坡上。头像车轮一样大，下边连着地，尾巴连着天。一会儿这条黄蛇变成了一个小孩儿，对文公说：“我是上帝的儿子。上帝任命你为白帝，主管西方的祭祀。”说完就不见了。第二天，文公召见太史敦让他解梦。敦上奏道：“白色，是西方的颜色。君主正好掌管着西方，这是上帝的安排啊，如果祭祀白帝一定能获得福报。”于是文公在鄜邑修筑了高台，建立了白帝庙，号称鄜畤，用白牛祭祀他。还有一个陈仓人猎获了一只野兽，像猪却有很多刺，怎么打也打不死它，也不知道这野兽的名字，于是就想拉着它献给文公。半路上，遇到了两个小孩儿，指着野兽说：“这兽名叫‘猬’，经常藏在地里，吃死人的脑子，如果敲打它的脑袋它就会死。”这时猬也发出了人的声音说道：“这两个小孩儿是野鸡精，名叫‘陈宝’，得到雄鸡的人可以称王，得到雌鸡的人可以称霸。”两个小孩儿被说破了身份，立即变成野鸡飞走了。其中的雌鸡，停在了陈仓山的北坡，化成了一只石鸡。再看猬，也失去了踪影。猎人大吃一惊，慌忙跑去报告给了文公。文公又在陈仓山上立了一座陈宝祠。还有一件事，话说在终南山上，有一颗大梓树，文公想砍掉它作为修建宫殿的木材，但是这树锯不断，也砍不破，忽然间风雨大作，伐木的人只好停了工。这天夜里有一个人睡在山下，听到鬼怪们向大梓树道喜，树神也回应了他们。有一个鬼说：“秦国如果派人披着头发，用红丝把树绕上，你该怎么办？”树神听了之后沉默不语。第二天，这个人把鬼怪们的话告诉了文公。文公按照他说的，又派人去砍树，大树果然被锯断了。只见有头青牛从树中走出，径直跳进了雍水河。从那以后住在雍水附近的居民，经常看见青牛游出水中。文公听说这件事后，就派骑兵守在河边击杀它。青牛的力气很大，一头把骑兵顶倒在地上。骑兵头发散开披在了脸上。青牛吓得再也没敢出来。于是文公让人做了一些披着头发的假人头放在军营里，又建了一座怒特祠，用来祭祀大梓树神。

时鲁惠公闻秦国僭（jiàn）祀上帝○1，亦遣太宰让到周，请用郊禘（dì）○2之礼。平王不许。惠公曰：“吾祖周公有大勋劳于王室。礼乐吾祖之所制作，子孙用之何伤？况天子不能禁秦，安能禁鲁？”遂僭用郊禘，比于王室。平王知之，不敢问也。自此王室日益卑弱，诸侯各自擅权，互相侵伐，天下纷纷多事矣。史官有诗叹曰：
自古王侯礼数悬，未闻侯国可郊天。
一从秦鲁开端僭，列国纷纷窃大权。

○1僭祀上帝：超越身份祭祀上帝。祭祀有严格的等级界限。天神和地神只能由天子祭祀。诸侯大夫可以祭祀山川。士庶人则只能祭祀自己的祖先和灶神。上文讲到秦文公祭祀白帝，属于越级行为。
○2郊禘：古帝王以祖先配祭昊天上帝。古代只有帝王有资格在郊外举行祭奠天地和祖宗的典礼。诸侯只能在宗庙里祭奠自己的祖宗，如果在郊外祭奠天地，这是僭越行为，因此平王不答应。

当时鲁惠公听说秦国越级祭祀白帝，也派了太宰让到周朝，请求使用郊外祭祀的礼仪。平王不准许。惠公说：“我的祖先周公对王室有大功劳。礼乐制度也是我的祖先所制定的，子孙们用用有什么关系呢？何况天子不能制止秦国，又怎么能制止鲁国呢？”于是越级使用郊外祭祀的礼仪，把自己和王室相比。平王知道后，也不敢过问。从此王室一天比一天衰弱，诸侯们各自为政，互相侵略征伐，天下纷纷扰扰进入了多事之秋。史官作诗感叹道：
自古王侯礼数悬，未闻侯国可郊天。
一从秦鲁开端僭，列国纷纷窃大权。

由于这段的地名有点复杂，我根据查询到的资料，大概标了一下郑国初年各地的方位图，供大家一起研究。如有不对之处，请指出。谢谢！

再说郑世子掘突嗣位，是为武公。武公乘周乱，并有东虢○1及郐（kuài）地○2，迁都于郐，谓之新郑。以荥（xíng）阳为京城，设关于制邑○3。郑自是亦遂强大，与卫武公同为周朝卿士。平王十三年，卫武公薨，郑武公独秉周政。只为郑都荥阳，与洛邑邻近，或在朝，或在国，往来不一。这也不在话下。却说郑武公夫人，是申侯之女姜氏。所生二子，长曰寤（wù）生○4，次曰段。为何唤做寤生？原来姜氏夫人分娩之时，不曾坐蓐（rù）○5，在睡梦中产下，醒觉方知。姜氏吃了一惊，以此取名寤生，心中便有不快之意。乃生次子段，长成得一表人才，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又且多力善射，武艺高强。姜氏心中偏爱此子：“若袭位为君，岂不胜寤生十倍？”屡次向其夫武公，称道次子之贤，宜立为嗣。武公曰：“长幼有序，不可紊乱。况寤生无过，岂可废长而立幼乎？”遂立寤生为世子。只以小小共城○6，为段之食邑○7，号曰共叔。姜氏心中愈加不悦。及武公薨，寤生即位，是为郑庄公，仍代父为周卿士。姜氏夫人见共叔无权，心中怏怏。乃谓庄公曰：“汝承父位，享地数百里，使同胞之弟，容身蕞（zuì）尔○8，于心何忍！”庄公曰：“惟母所欲。”姜氏曰：“何不以制邑封之？”庄公曰：“制邑巖（yán）○9险著名，先王遗命，不许分封。除此之外，无不奉命。”姜氏曰：“其次则京城○10亦可。”庄公默然不语。姜氏作色曰：“再若不允，惟有逐之他国，使其别图仕进，以糊口耳。”庄公连声曰：“不敢，不敢！”遂唯唯而退。

○1东虢：周朝诸侯国，周文王之弟虢仲的封国。国都在今河南荥阳一带。东周初年，被郑国所灭。
○2郐地：郐国，周朝诸侯国之一，约在今河南新郑西北、密县东南。东周初年，郑武公灭郐国。
○3制邑：虎牢关，在今荥阳市区西北12公里、峡窝镇上街村。
○4寤生：一种解释为婴儿出生时脚先出来。 本文中的意思应该是睡觉时所生。
○5坐蓐：旧时妇女分娩时身下铺草，故称临产为“坐蓐”。蓐，草席，泛指所垫之物。
○6共城：今河南辉县市东一带
○7食邑：古代诸侯封赐卿、大夫作为世禄的田邑（包括土地上的劳动者在内）。又称采邑、采地、封地。
○8蕞尔：形容比较小的地区。
○9巖：同岩
○10京城：个人理解这里的京城不是国都和陪都。而是一座叫“京”的城。郑国开国之初都城在今陕西华县，后来东迁至郐和东虢之间的“京”，然后又迁都至新郑。所以这里的“京城”应该是郑国旧都，位于现在的“京襄城村”。

再说郑世子掘突继位，是为武公。武公趁着周朝混乱，兼并了东虢和郐地，然后迁都到郐国，把新的国都叫做新郑。把荥阳作为陪都，并在荥阳西北边的制邑设了关卡。郑国从此也渐渐地强大了，郑武公与卫武公一同担任周朝的卿士。平王十三年，卫武公去世，郑武公独掌朝权。只因为郑国陪都荥阳，和洛邑离得很近，郑武公有时在朝里，有时在自己的国家，经常来回走动，不一定在哪儿。这些就不再继续说了。却说郑武公的夫人，是申侯的女儿姜氏。她所生的两个儿子，长子叫寤生，次子叫段。长子为什么叫寤生呢？原来姜夫人在生寤生的时候，不是坐在草席上生的，而是在睡梦中生下的，觉醒以后才发现。姜夫人大吃一惊，就因为这事儿所以给他取名叫寤生，从那时起姜夫人心里就有点讨厌寤生的意思了。于是就生了第二个儿子段，段长大成人后一表人才，脸白的像搽了粉，嘴唇红的像涂了朱砂，而且又力气大擅射箭，武艺高强。姜氏心里偏爱这个儿子，于是就想：“如果段继承爵位做了国君，岂不是胜过寤生十倍？”于是屡次向她的夫君郑武公，称赞二儿子的贤能，说应当立段为继承人。武公说：“长幼有序，不可扰乱。况且寤生没有过错，怎么能废长子而立幼子？”最终还是立寤生为世子。只把小小的共城，作为段的食邑，号称共叔。姜氏心里就更加不高兴了。等到武公去世，寤生继承了君位，这就是郑庄公，仍然代替父亲作为周朝卿士。姜夫人见共叔没有实权，心中闷闷不乐。于是对庄公说：“你继承了你父亲的位子，享有土地数百里，却让你的同胞弟弟，住在个小地方，你怎么忍心呢！”庄公说：“只要是母亲想做的，我都听从。”姜氏说：“为什么不把制邑封给共叔呢？”庄公说：“制邑山势险峻是出了名的，先王临终前交代过，这个地方不许分封给任何人。除此之外，一切都听从母亲的命令。”姜氏说：“那就退而求其次，京城也可以。”庄公听完没吭气。姜氏满脸怒色地说道：“你如果再不答应，只有把他赶到其它国家了，让他另想办法谋求仕途，养家糊口。”庄公连声说：“不敢，不敢！”然后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

上图只是各地的方位图，并不是具体的地点。??

次日升殿，即宣共叔段欲封之。大夫祭（zhài）足谏曰：“不可。天无二日，民无二君。京城有百雉○1之雄，地广民众，与荥阳相等。况共叔，夫人之爱子，若封之大邑，是二君也！恃其内宠，恐有后患。”庄公曰：“我母之命，何敢拒之？”遂封共叔于京城。共叔谢恩已毕，入宫来辞姜氏。姜氏屏（bǐng）去左右，私谓段曰：“汝兄不念同胞之情，待汝甚薄。今日之封，我再三恳求，虽则勉从，中心未必和顺。汝到京城，宜聚兵搜乘，阴为准备。倘有机会可乘，我当相约。汝兴袭郑之师，我为内应，国可得也。汝若代了寤生之位，我死无憾矣！”共叔领命，遂往京城居住。自此国人改口，俱称为京城太叔。开府之日，西鄙○2北鄙之宰，俱来称贺。太叔段谓二宰曰：“汝二人所掌之地，如今属我封土，自今贡税，俱要到我处交纳，兵车俱要听我征调，不可违误。”二宰久知太叔为爱子，有嗣位之望。今日见他丰采昂昂，人才出众，不敢违抗，且自应承。太叔托名射猎，逐日出城训练士卒，并收二鄙之众，一齐造入军册。又假出猎为由，袭取鄢（yān）○3及廪延（lǐn yán）○4。两处邑宰逃入郑国，遂将太叔引兵取邑之事，备细奏闻庄公。庄公微笑不言。班中有一位官员，高声叫曰：“段可诛也！”庄公抬头观看，乃是上卿公子吕。庄公曰：“子封有何高论？”公子吕奏曰：“臣闻‘人臣无将，将则必诛○5。’今太叔内挟母后之宠，外恃京城之固，日夜训兵讲武，其志不篡夺不已。主公假臣偏师○6，直造京城，缚段而归，方绝后患。”庄公曰：“段恶未著，安可加诛。”子封曰：“今两鄙被收，直至廪延，先君土地，岂容日割？”庄公笑曰：“段乃姜氏之爱子，寡人之爱弟。寡人宁可失地，岂可伤兄弟之情，拂之意乎？”公子吕又奏曰：“臣非虑失地，实虑失国也，今人心晃晃，见太叔势大力强，尽怀观望。不久都城之民，亦将贰心。主公今日能容太叔，恐异日太叔不能容主公，悔之何及？”庄公曰：“卿勿妄言，寡人当思之。”公子吕出外，谓正卿○7祭足曰：“主公以宫闱之私情，而忽社稷之大计，吾甚忧之！”祭足曰：“主公才智兼人，此事必非坐视，只因大庭耳目之地，不便泄露。子贵戚之卿也，若私叩之，必有定见○8。”公子吕依言，直叩宫门，再请庄公求见。庄公曰：“卿此来何意？”公子吕曰：“主公嗣位，非之意也。万一中外合谋，变生肘腋○9，郑国非主公之有矣。臣寝食不宁，是以再请！”庄公曰：“此事干碍。”公子吕曰：“主公岂不闻周公诛管蔡○10之事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望早早决计。”庄公曰：“寡人筹之熟矣！段虽不道，尚未显然叛逆。我若加诛，姜氏必从中阻挠，徒惹外人议论，不惟说我不友，又说我不孝。我今置之度外，任其所为。彼恃宠得志，肆无忌惮。待其造逆，那时明正其罪，则国人必不敢助，而姜氏亦无辞矣。”公子吕曰：“主公远见，非臣所及。但恐日复一日，养成势大，如蔓草不可芟（shān）除，可奈何？主公若必欲俟其先发，宜挑之速来。”庄公曰：“计将安出？”公子吕曰：“主公久不入朝，无非为太叔故也。今声言如周，太叔必谓国内空虚，兴兵争郑。臣预先引兵伏于京城近处，乘其出城，入而据之。主公从廪延一路杀来，腹背受敌，太叔虽有冲天之翼，能飞去乎？”庄公曰：“卿计甚善，慎毋（wú）泄之他人。”公子吕辞出宫门，叹曰：“祭足料事，可谓如神矣。”
○1百雉：雉，古代计算城墙面积的单位。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百雉就是指城墙的长度达三百丈，这是诸侯国君的特权。天子的城墙有1200丈，诸侯国君不能超过300丈，卿大夫采邑的围墙不能超过诸侯国都城墙的三分之一。
○2鄙：周代地方组织单位之一，五百家为一鄙。
○3鄢：在今河南省鄢陵县一带。
○4廪延：在今河南省延津县北。
○5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将，叛乱的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 做臣子的不能叛乱谋反，如果叛乱就必须诛杀。
○6偏师：旧时指在主力军两侧协助作战的部队。
○7正卿：春秋时部分诸侯国的执政大臣兼军事最高指挥官。兼上卿和执政卿于一身。
○8定见：确定的见解或主张
○9变生肘腋：肘腋，胳肢窝。比喻事变就发生在身边。
○10周公诛管蔡：武王灭商后，武王的弟弟周公建议把纣王的儿子武庚封为商候，用来安抚殷商遗民和诸侯。然后派武王的弟弟管叔、蔡书和霍叔监督武庚和诸侯，称为“三监”。武王死后，周公辅佐成王，管叔、蔡叔对周公专政不满，于是纠结武庚叛乱，后被周公平叛，杀死管叔，流放蔡叔。

第二天上朝，庄公就立即宣召共叔段，想把京城封给他。大夫祭足劝道：“不可以。天上不能有两个太阳，老百姓不能有两个国君。京城的城墙有百雉那么雄伟，地广人多，和荥阳规模差不多。而且共叔段，是夫人的爱子，如果封给他大城，相当于第二个国君！他依仗着太后的宠爱，恐怕会有后患。”庄公说：“这是我母亲的命令，我怎么敢拒绝呢？”于是把共叔封到了京城。共叔谢恩完毕以后，入宫来辞别姜氏。姜氏让左右退下，悄悄地对段说：“你哥哥不念兄弟之情，待你很刻薄。今天对你的封赐，还是由于我的再三恳求他才答应的，虽然表面上勉强答应了，他心里可未必乐意。所以你到了京城，应该招兵买马，暗做准备。如果有机会可乘，我会和你约好一起行动。到时你发兵袭击郑国，我做内应，国家就可以得到了。你如果取代了寤生的君位，我也就死而无憾了！”共叔接受了命令，然后前往京城居住。从此国人改了口，都称他为京城太叔。成立府衙的那一天，西鄙和北鄙的两位地方官员，都来道贺。太叔段对两位官员说：“你们二人所掌管的土地，如今属于我的封地，从今往后的赋税，都要到我这儿来缴纳，兵车都要听从我的调遣，不得违抗和延误。”两位官员早就知道太叔是的爱子，有继承君位的希望。今日又见他气宇轩昂，人才出众，所以不敢违抗命令，暂且答应了下来。太叔又借口打猎，每天出城操练军队，并收编了两鄙的士兵，一起写进了军队的花名册。又假借出去打猎为理由，袭击并夺取了鄢和廪延。两地的主管官员逃到郑国，然后把太叔带兵夺城的事儿，详细地上奏给了庄公。庄公听完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这时大臣队伍里有一位官员，高声叫道：“段可以杀掉了！”庄公抬头一看，原来是上卿公子吕。庄公问道：“子封你有什么高见？”公子吕上奏道：“臣听说‘做臣子的不得叛乱，如果叛乱就必须杀掉。’现在太叔在内仗着母后的宠爱，在外仗着京城的牢固，日夜训练士兵讲习战术，他这意思明显是不夺得君位不罢休。主公请借给臣一队人马，臣直捣京城，把段抓回来，这样才能免除后患。”庄公说：“段的罪行还不明显，怎么可以动用武力呢。”子封说：“如今两鄙已经被段收走，从京城一直到廪延都被他占有了，先君的土地，怎么能允许天天被分割呢？”庄公笑道：“段是姜氏的爱子，寡人的爱弟。寡人宁可失去土地，怎么能伤了兄弟之情，违背之意呢？”公子吕又奏道：“臣不是忧虑失去土地，实际是忧虑失去国家啊，如今人心惶惶，人们见太叔势力强大，都怀着观望的心态。不久都城的老百姓，也将怀有二心。主公今天能容得下太叔，恐怕有一天太叔容不下主公啊，到时候后悔怎么来得及？”庄公说：“卿不要乱说，让寡人再好好想想。”公子吕走出宫外，对正卿祭足说：“主公因为宫里的一些私人感情，而忽视了国家大事，我很担忧啊！”祭足说道：“主公才智过人，这事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只因为朝堂是个耳目众多的地方，他不便泄露真实想法。子封你是有着尊贵亲戚身份的卿士，如果你私下叩见主公，他肯定会告诉你他真实的想法。”公子吕按照祭足说的，径直返回去敲击宫门，再次请求拜见庄公。庄公说：“卿你这次来有什么事儿吗？”公子吕说：“主公继位，不合的心意。万一她和太叔段里外合谋，发生内乱，郑国就不是主公你能拥有的了。臣寝食不安，所以再次来请求你好好想想！”庄公说：“这事会牵连到。”公子吕说：“主公难道没听过周公诛杀管蔡的事情吗？‘该决断的时候不决断，反而受到祸乱。’希望主公能早点定下决心。” 庄公说：“这件事寡人谋划得很成熟了！段虽然大逆不道，但还没有公开叛乱。我如果杀他，姜氏一定会从中阻挠，到时白白地惹来外人议论，不光说我不讲情义，还会说我不孝顺。我现在站在一边，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仗着宠幸得志，就会肆无忌惮。等他发动叛乱，那个时候就能明白他的罪行，老百姓也一定不敢帮助他，并且姜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公子吕说：“主公的远见，真不是臣能比的了的。可就怕日复一日，让段养成势力强大的局面，就像蔓草一样没法割除，那可怎么办？”主公如果一定要等他先发作，就应该想办法引他早点来。”庄公说：“你有什么计策吗？”公子吕说：“主公很久没去周朝了，还不就是因为太叔的原因。现在你声称要去周朝，太叔一定以为国内空虚，就会发兵来夺取新郑。臣预先带着士兵埋伏在京城附近，乘他出城，我们就攻进去占领京城。主公再从廪延一路杀过来，叛军背腹受敌，太叔就算有冲天的翅膀，他能飞出去吗？”庄公说：“卿的计策很好，小心点不要泄露给别人。”公子吕辞别庄公出了宫门，感叹道：“祭足预料事情，真可以说像神一样准。”

次日早朝，庄公假传一令，使大夫祭足监国，自己往周朝面君辅政。姜氏闻知此信，心中大喜曰：“段有福为君矣！”遂写密信一通，遣心腹送到京城，约太叔五月初旬，兴兵袭郑。时四月下旬事也。公子吕预先差人伏于要路，获住赍书之人，登时杀了，将书密送庄公。庄公启缄（jiān）看毕，重加封固，别遣人假作姜氏所差，送达太叔。索有回书，以五月初五日为期，要立白旗一面于城楼，便知接应之处。庄公得书，喜曰：“段之供招在此，姜氏岂能庇护耶！”遂入宫辞别姜氏，只说往周，却望廪延一路徐徐而进。公子吕率车二百乘，于京城邻近埋伏。自不必说。

第二天早朝，庄公假传了一道命令，让大夫祭足暂时监管国事，声称自己要去周朝面见天子辅佐政务。姜氏听说了这个消息，心中大喜道：“段有福气做国君了！”然后写了一封密信，派心腹送到京城，约太叔在五月上旬，发兵袭击郑都。这是四月下旬的事儿。公子吕预先派人埋伏在主道上，抓住了带信的人，当时就给杀了，然后把信秘密地送给了庄公。庄公打开缄封看完信，又重新封好，另外派人-假装是姜氏所派的，把信送到太叔那里。并索取了回信，回信中约定以五月初五为起事的日期，让姜氏到时竖一面白旗在城楼上，段就知道接应的具体位置了。庄公拿到回信，高兴地说：“段的供词在这儿，我看姜氏怎么袒护他！”然后入宫辞别姜氏，只说是前往周朝，却向着廪延一路慢慢前进。公子吕率领战车二百乘，先在京城附件埋伏好了。这些就先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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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太叔接了母夫人姜氏密信，与其子公孙滑○1商议，使滑往卫国借兵，许以重赂。自家尽率京城二鄙之众，托言奉郑伯之命，使段监国，祭纛○2（dào）犒（kào）军，扬扬出城。公子吕预遣兵车十乘，扮作商贾模样，潜入京城。只等太叔兵动，便于城楼放火。公子吕望见火光，即便杀来。城中之人，开门纳之，不劳余力，得了京城。即时出榜安民，榜中备说庄公孝友，太叔背义忘恩之事，满城人都说太叔不是。

○1公孙：这里的公孙指春秋时期，各国诸侯不论爵位大小，多喜欢称公。按照周朝制度，国君一般由嫡长子继位，继位前称为太子，其他儿子称为公子，公子的儿子则称为公孙。他们的后代便有不少人以公孙为姓。因此，公孙并非一族一姓的后后人。
○2纛：古代军队里的大旗。

却说太叔接了母亲姜氏的密信，就和他的儿子公孙滑商量，让滑前往卫国借兵，并答应以丰厚的礼物赠送卫国。而段自己则率领京城及西、北二鄙的全部兵马，借口奉郑庄公的命令，让他监管国事，接着祭祀军旗犒劳军队，洋洋得意地出了城。公子吕预先派了十乘兵车，让士兵都扮成商人的模样，悄悄地混入京城。只等太叔的军队一出动，就在城楼上放起了火。公子吕望见火光，立即便杀了过来。城里接应的人，开门把他们放了进来，不费一点力气，就得到了京城。然后立即贴出榜文安抚老百姓，榜文中详细地说明了庄公孝顺友善，太叔忘恩负义的事情，结果满城的老百姓都说这事儿太叔做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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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太叔出兵，不上二日，就闻了京城失事之信。心下慌忙，星夜回辕，屯扎城外，打点攻城。只见手下士卒纷纷耳语。原来军伍中有人接了城中家信，说：“庄公如此厚德，太叔不仁不义。”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都道：“我等背正从逆，天理难容。”哄然而散。太叔点兵，去其大半，知人心已变，急望鄢邑奔走，再欲聚众。不道庄公兵已在鄢。乃曰：“共吾故封也。”于是走入共城，闭门自守。庄公引兵攻之。那共城区区小邑，怎挡得两路大军？如泰山压卵一般，须臾攻破。太叔闻庄公将至，叹曰：“姜氏误我矣！何面目见吾兄乎！”遂自刎○1而亡。胡曾先生有诗曰：
宠弟多才占大封，况兼内应在宫中。
谁知公论难容逆，生在京城死在共。
又有诗说庄公养成段恶，以塞姜氏之口，真千古奸雄也。诗曰：
子弟全凭教育功，养成稔恶陷灾凶。
一从京邑分封日，太叔先操掌握中。
庄公抚段之尸，大哭一场，曰：“痴儿何至如此！”遂简其行装，姜氏所寄之书尚在。将太叔回书，总作一封，使人驰至郑国，教祭足呈与姜氏观看。即命将姜氏送去颍地○2安置，遗以誓言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姜氏见了二书，羞惭无措，自家亦无颜与庄公相见，即时离了宫门，出居颍地。庄公回至国都，目中不见姜氏，不觉良心顿萌，叹曰：“吾不得已而杀弟，何忍又离其母？诚天伦○3之罪人矣！”

○1自刎：自己割断脖颈自杀，自刎的死因是割断动脉大出血而亡。
○2颍地：今登封市东南一带
○3天伦：指父子、兄弟、夫妻等亲属关系。

再说太叔发兵后，不到两天，就听说了京城失守的消息。心里十分惊慌，连夜调转车头赶回京城，驻扎在城外，准备攻城。只见手下的士兵纷纷说着悄悄话。原来队伍中有人收到了京城里来的家信，说：“庄公这么宽厚大德，太叔却不仁不义。”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说：“我们违背正义跟着叛乱，天理难容啊。”于是士兵们一哄而散。太叔检阅军队，发现跑了一大半，知道人心已变，急忙向鄢邑逃跑，想再聚兵马，夺取郑国。不料庄公的军队早已在鄢邑等着他了。于是段想到：“共城是我原来的封地，就去那儿吧。”于是跑进共城，关门坚守。随后庄公带兵攻了过来。那共城只是个区区小城，怎么挡得住两路大军？就像泰山压蛋一样，不一会儿城池就被攻破了。太叔听说庄公马上就到了，悲叹道：“姜氏害了我啊！我有什么脸面见我的哥哥！”于是自刎而死。胡曾先生有首诗说道：
宠弟多才占大封，况兼内应在宫中。
谁知公论难容逆，生在京城死在共。
又有首诗说庄公故意养成段的罪行，用来堵住姜氏的口舌，真是千古奸雄。这首诗是这么说的：
子弟全凭教育功，养成稔恶陷灾凶。
一从京邑分封日，太叔先操掌握中。
庄公摸着段的尸体，大哭了一场，说：“傻弟弟你何必如此呢！”接着检查了段所携带的行李衣物，发现姜氏所寄的信还在。然后把太叔的回信和姜氏的信密封在一起，让人飞驰带回郑国，叫祭足呈给姜氏看。庄公授意祭足立即命人把姜氏送到颍地安置，并且留下了誓言：“不到黄泉，不再相见！”姜氏看完两封信，羞愧的不知所措，自己也觉得没脸和庄公相见，当时就离开了宫殿，移居到颍地。庄公回了国都，眼中看不见姜氏，不由得良心发现，叹气道：“我迫不得已杀了弟弟，怎么忍心又让母亲离开呢？实在是有违天伦的罪人啊！”

却说颍谷○1封人○2，名曰颍考叔，为人正直无私，素有孝友之誉。见庄公安置姜氏于颍，谓人曰：“母虽不母，子不可以不子，主公此举，伤化极矣！”乃觅鸮（xiāo）鸟○3数头，假以献野味为名，来见庄公。庄公问曰：“此何鸟也？”颍考叔对曰：“此鸟名鸮，昼不见泰山，夜能察秋毫○4，明于细而暗于大也。小时其母哺之，既长，乃啄食其母，此乃不孝之鸟，故捕而食之。”庄公默然。适宰夫进蒸羊，庄公命割一肩，赐考叔食之。考叔只拣好肉，用纸包裹，藏之袖内○5。庄公怪而问之。考叔对曰：“小臣家有老母，小臣家贫，每日取野味以悦其口，未尝享此厚味。今君赐及小臣，而老母不沾一脔（luán）○6之惠，小臣念及老母，何能下咽？故此携归，欲作羹（gēng）以进母耳。”庄公曰：“卿可谓孝子矣！”言罢，不觉凄然长叹。考叔问曰：“主公何为而叹？”庄公曰：“你有母奉养，得尽人子之心。寡人贵为诸侯，反不如你！”考叔佯为不知，又问曰：“姜夫人在堂○7无恙，何为无母？”庄公将姜氏与太叔共谋袭郑，及安置颍邑之事，细述一遍。“已设下黄泉之誓，悔之无及！”考叔对曰：“太叔已亡，姜夫人止存主公一子，又不奉养，与鸮鸟何异？倘以黄泉相见为歉，臣有一计，可以解之。”庄公问：“何计可解？”考叔对曰：“掘地见泉，建一地室，先迎姜夫人在内居住。告以主公想念之情，料夫人念子，不减主公之念母。主公在地室中相见，于及泉之誓，未尝违也。”庄公大喜，遂命考叔发壮士五百人，于曲洧（wěi）牛脾（pí）山下○8，掘地深十余丈，泉水涌出，因于泉侧架木为室。室成，设下长梯一座，考叔往见武姜，曲道庄公悔恨之意，如今欲迎归孝养。武姜且悲且喜。考叔先奉武姜至牛脾山地室中。庄公乘舆（yú）○9亦至，从梯而下，拜倒在地，口称：“寤生不孝，久缺定省（xǐng）○10，求恕罪！”武姜曰：“此乃老身○11之罪，与汝无与。”用手扶起，母子抱头大哭。遂升梯出穴，庄公亲扶武姜登辇，自己执辔（pèi）○12随侍。国人见庄公母子同归，无不以手加额○13，称庄公之孝。此皆考叔调停之力也。胡曾先生有诗云：
黄泉誓母绝彝（yí）伦，大隧犹疑隔世人。
考叔不行怀肉计，庄公安肯认天亲！
庄公感考叔全其母子之爱，赐爵大夫，与公孙阏（yān）同掌兵权。不在话下。
再说共叔之子公孙滑，请得卫师，行至半途，闻共叔见杀，遂逃奔卫，诉说伯父杀弟囚母之事。卫桓公曰：“郑伯无道，当为公孙讨之。”遂兴师伐郑。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1颍谷：今登封市西南
○2封人：古官名， 《周礼》上说地官司徒的下属中有封人，掌管修筑王城、封国、都邑四周疆界上的封土堆和树木。春秋时各诸侯国都设有封人，典守封疆，同时掌管筑城的官也称封人。
○3鸮鸟：我国古代对猫头鹰一类鸟的统称
○4秋毫：指秋天鸟兽身上新长的细毛，后用来比喻最细微的事物。
○5袖内：在古代，有身份的人都会穿宽幅大袖的衣服。而在袖子里缝有口袋，那个口袋开口的方向与袖子是相反的，而且口袋呈收口的梯形状。这样，把一些东西放袖袋里，即使双手下垂或作揖什么的，也不会掉出来。正因为袖子经常装钱财，所以才会用“两袖清风”来形容清贫的人或者不贪污的清官。
○6脔：切成小块的肉。 一脔：一块切成方形的肉；用作数量词：一块
○7在堂：这里指生父母健在
○8曲洧牛脾山：长葛市董村镇吴岗村附近
○9舆：车中装载东西的部分，后泛指车
○10定省：子女早晚向亲长问安。泛指探望问候父母或亲长。
○11老身：老年妇女的自称。
○12轡：驾驭牲口的嚼子和缰绳。
○13以手加额：把手放在额上。表示欢欣庆幸。

却说颍谷的封人，名叫颍考叔，为人正直无私，一向有孝顺友爱的美名。见庄公把姜氏安置在颍地，对人说：“当妈的虽然没有妈的样，但是当儿子的不可以没有儿子的样，主公这个举动，实在有伤风化！”于是找了几只鸮，假借敬献野味为名，来见庄公。庄公问道：“这是什么鸟？”颍考叔答道：“这鸟叫鸮，白天连泰山那么大的东西都看不见，晚上却能明察秋毫，这是小事明白大事糊涂。这鸟小的时候它的母亲喂养它，等长大了，却吃掉它的母亲，这是一种不孝顺的鸟，因此我把它抓来吃掉。”庄公听完没有吭声。这时正好赶上厨子进献蒸羊，庄公命人割下一整块羊肩肉，赐给考叔吃。考叔只是拣了些瘦肉，用纸包起来（东周时期有纸吗？），藏在袖子中。庄公感到很奇怪就问他这是干什么。考叔答道：“小臣家中还有老母亲，小臣家里贫穷，只好每天打些野味让老母亲过过嘴瘾，她从来没有享受过如此美味。今天主公赏赐美食给小臣，而臣的老母亲连一小块肉的恩惠都没沾到，小臣一想到老母亲，怎么能咽得下呢？因此把肉带回去，想做成肉汤呈给母亲吃而已。”庄公说：“卿真可以说是孝子啊！”说完，不由地悲叹一声。考叔问道：“主公为什么叹气呢？”庄公说：“你有母亲可以赡养，得以尽一份当儿子的孝心。寡人贵为诸侯，反而不如你！”考叔假装不知道，又问道：“姜夫人还健在而且身体不错，为什么你说没有母亲呢？”庄公于是把姜氏和太叔同谋袭击郑都，以及把姜氏安置在颍地的事，详细地讲述了一遍。庄公又说：“已立下不到黄泉不相见的誓言，后悔也来不及了！”考叔答道：“太叔已经死了，姜夫人就剩主公一个儿子，你又不赡养她，和鸮鸟有什么区别？你要是因为黄泉相见的誓言觉得不好意思，臣倒是有一个计策，可以化解。”庄公问道：“有什么计策可以解决这个事情？”考叔答道：“咱们可以在地上挖个大坑，一直挖到能看见泉水，然后在坑里建个地下室，先迎接姜夫人在里头住下。再让人告诉她主公的思念之情，估计夫人思念儿子的程度，不低于主公思念母亲。主公在地室中和夫人相见，对于到黄泉才相见的誓言，并没有违背。”庄公听完非常高兴，于是命考叔征调了壮劳力五百人，在曲洧的牛脾山下，挖地深达十多丈，直到泉水涌出，于是在泉水的旁边架起木头盖了一间地室。地室建成后，又从地面往坑底修了一条长长的台阶，考叔前去拜见武姜，委婉地说出了庄公有悔恨的意思，如今想把母亲迎回去孝养。武姜听完又悲又喜。考叔先把武姜接到了牛脾山的地室中。庄公乘着车也来了，从台阶上走下去，拜倒在地，嘴里说着：“寤生不孝，很长时间没有给母亲问安了，求恕罪！”武姜说：“这都是老身的过错，和你没关系。”说着用手把庄公扶起，母子二人抱头大哭了一场。然后踩着台阶出了大坑，庄公亲自扶着武姜登上了车，自己则抓着缰绳跟在车旁伺候。国人见庄公母子一起回来，都把双手放在额头上表示庆贺，称赞庄公的孝道。这都是考叔调解的功劳。胡曾先生有首诗说：
黄泉誓母绝彝伦，大隧犹疑隔世人。
考叔不行怀肉计，庄公安肯认天亲！
庄公非常感激考叔保全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就赐给他大夫的爵位，和公孙阏一起掌管兵权。这件事就先不说了。
再说共叔的儿子公孙滑，请到了卫国的军队来帮忙，结果走到半道，听说共叔被杀了，于是逃跑到了卫国，诉说了伯父杀弟弟囚母亲的事儿。卫桓公说：“郑伯不行正道，应当帮公孙滑讨伐他。”于是起兵讨伐郑国。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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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郑庄公闻公孙滑起兵前来侵伐，问计于群臣。公子吕曰：“‘斩草留根，逢春再发。’公孙滑逃死为幸，反兴卫师，此卫侯不知共叔袭郑之罪，故起兵助滑，以救祖母为辞也。依臣愚见，莫如修尺一○1之书，致于卫侯，说明其故，卫侯必抽兵回国。滑势既孤，可不战而擒矣。”公曰：“然。”遂遣使致书于卫。卫桓公得书，读曰：
寤生再拜○2奉书，卫侯贤侯殿下：家门不幸，骨肉相残，诚有愧于邻国。
然封京赐土，非寡人之不友；恃宠作乱，实叔段之不恭。寡人念先人世守为重，
不得不除。母姜氏，以溺爱叔段之故，内怀不安，避居颍城，寡人已自迎归奉
养。今逆滑昧父之非，奔投大国。贤侯不知其非义，师徒下临敝邑。自反并无
得罪，惟贤侯同声乱贼之诛，勿伤唇齿之谊。敝邑幸甚！
卫桓公览罢，大惊曰：“叔段不义，自取灭亡。寡人为滑兴师，实为助逆。”遂遣使收回本国之兵。使者未到，滑兵乘廪延无备，已攻下了。郑庄公大怒，命大夫高渠弥出车二百乘，来争廪延。时卫兵已撤回，公孙滑势孤不敌，弃了廪延，仍奔卫国。公子吕乘胜追逐，直抵卫郊。卫桓公大集群臣，问战守之计。公子州吁（yù）进曰：“水来土掩，兵至将迎，又何疑焉？”大夫石碏奏曰：“不可，不可！郑兵之来，繇我助滑为逆所致。前郑伯有书到，我不若以书答之，引咎○3谢罪。不劳师徒，可却郑兵。”卫侯曰：“卿言是也。”即命石碏作书，致于郑伯。书曰：
完再拜上，王卿士郑贤侯殿下：寡人误听公孙滑之言，谓上国杀弟囚母，使
孙侄无窜身之地，是以兴师。今读来书，备知京城太叔之逆，悔不可言。即日
收回廪延之兵，倘蒙鉴察，当缚滑以献，复修旧好。惟贤侯图之！
郑庄公览书曰：“卫既服罪，寡人又何求焉！”

○1尺一：也称尺一牍、尺一板。古时诏书长一尺一寸，故称天子的诏书为“尺一”。亦指一般书信。
○2再拜：1.古代一种隆重的礼节，先后拜两次。再拜奉书表示郑重奉上书信的意思。2.敬词，旧时用于书信的开头或末尾。
○3引咎：把过失归于自己

却说郑庄公听说公孙滑发兵前来讨伐，便向群臣询问计策。公子吕说：“常言说得对，‘斩草留根，逢春再发’公孙滑逃脱一死算他运气好，反倒发动卫国军队来打我们，这肯定是卫侯不知道共叔袭击郑都的罪行，所以发兵帮助滑，以救滑的祖母为借口。按照臣的意见，不如写一封书信，送给卫侯，说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卫侯一定会撤兵回国。到时候滑势单力薄，我们可以不用打仗就抓住他了。”庄公说道：“对，就这样办。”于是派使者送了一封书信到卫国。卫桓公拿到书信，读道：
寤生再拜奉书，卫侯贤侯殿下：家门不幸，骨肉相残，诚（实在）有愧于
邻国。然封京赐土，非寡人之不友；恃宠作乱，实叔段之不恭。寡人念先人世守
（世代守卫的土地）为重，不得不除。母姜氏，以溺爱叔段之故，内怀不安，避
居颍城，寡人已自迎归奉养。今逆滑昧（隐瞒）父之非，奔投大国。贤侯不知其
非义，师徒（军队）下临敝邑。自反（反省）并无得罪，惟贤侯同声（声讨）
乱贼之诛，勿伤唇齿之谊。敝邑幸甚！
卫桓公读完信，大吃一惊说道：“叔段不讲道义，自取灭亡。寡人却帮着滑起兵攻打郑国，这是在帮助逆贼啊。”于是派使者撤回本国军队。使者还没到，公孙滑却乘着廪延没有防备，已经攻占了城池。郑庄公大怒，命大夫高渠弥出动兵车二百乘，来争夺廪延。这时卫军已经撤回，公孙滑势单力薄不敌郑军，于是放弃了廪延，仍然投奔卫国。公子吕乘胜追击，一直追到了卫国的都城外。卫桓公召集所有的大臣，询问出战或守卫的计策。公子州吁进言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有什么好犹豫的？”大夫石碏上奏道：“不可，不可！郑兵打过来，是因为我们帮公孙滑谋反而导致的。之前郑伯有书信寄到，我们不如也用书信回答他，反省自己的过错，向郑国道歉。不用劳烦军队，就可以退掉郑兵。”卫侯说：“卿说得非常对。”随即命令石碏写信，送给郑伯。信上说：
完（卫桓公叫姬完）再拜上，王卿士郑贤侯殿下：寡人误听公孙滑之言，
谓（以为）上国杀弟囚母，使孙侄无窜身之地，是以兴师。今读来书，备知京城
太叔之逆，悔不可言。即日收回廪延之兵，倘蒙鉴察，当缚滑以献，复修旧好。
惟贤侯图（考虑）之！
郑庄公读完信说道：“卫国既然已经认罪，寡人也就没什么好责怪的了！”

忘了加标题了，已更新到第五回

第五回　宠虢公周郑交质 助卫逆鲁宋兴兵

却说郑庄公闻公孙滑起兵前来侵伐，问计于群臣。公子吕曰：“‘斩草留根，逢春再发。’公孙滑逃死为幸，反兴卫师，此卫侯不知共叔袭郑之罪，故起兵助滑，以救祖母为辞也。依臣愚见，莫如修尺一○1之书，致于卫侯，说明其故，卫侯必抽兵回国。滑势既孤，可不战而擒矣。”公曰：“然。”遂遣使致书于卫。卫桓公得书，读曰：
寤生再拜○2奉书，卫侯贤侯殿下：家门不幸，骨肉相残，诚有愧于邻国。
然封京赐土，非寡人之不友；恃宠作乱，实叔段之不恭。寡人念先人世守为重，
不得不除。母姜氏，以溺爱叔段之故，内怀不安，避居颍城，寡人已自迎归奉
养。今逆滑昧父之非，奔投大国。贤侯不知其非义，师徒下临敝邑。自反并无
得罪，惟贤侯同声乱贼之诛，勿伤唇齿之谊。敝邑幸甚！
卫桓公览罢，大惊曰：“叔段不义，自取灭亡。寡人为滑兴师，实为助逆。”遂遣使收回本国之兵。使者未到，滑兵乘廪延无备，已攻下了。郑庄公大怒，命大夫高渠弥出车二百乘，来争廪延。时卫兵已撤回，公孙滑势孤不敌，弃了廪延，仍奔卫国。公子吕乘胜追逐，直抵卫郊。卫桓公大集群臣，问战守之计。公子州吁（yù）进曰：“水来土掩，兵至将迎，又何疑焉？”大夫石碏奏曰：“不可，不可！郑兵之来，繇我助滑为逆所致。前郑伯有书到，我不若以书答之，引咎○3谢罪。不劳师徒，可却郑兵。”卫侯曰：“卿言是也。”即命石碏作书，致于郑伯。书曰：
完再拜上，王卿士郑贤侯殿下：寡人误听公孙滑之言，谓上国杀弟囚母，使
孙侄无窜身之地，是以兴师。今读来书，备知京城太叔之逆，悔不可言。即日
收回廪延之兵，倘蒙鉴察，当缚滑以献，复修旧好。惟贤侯图之！
郑庄公览书曰：“卫既服罪，寡人又何求焉！”

○1尺一：也称尺一牍、尺一板。古时诏书长一尺一寸，故称天子的诏书为“尺一”。亦指一般书信。
○2再拜：1.古代一种隆重的礼节，先后拜两次。再拜奉书表示郑重奉上书信的意思。2.敬词，旧时用于书信的开头或末尾。
○3引咎：把过失归于自己

却说郑庄公听说公孙滑发兵前来讨伐，便向群臣询问计策。公子吕说：“常言说得对，‘斩草留根，逢春再发’公孙滑逃脱一死算他运气好，反倒发动卫国军队来打我们，这肯定是卫侯不知道共叔袭击郑都的罪行，所以发兵帮助滑，以救滑的祖母为借口。按照臣的意见，不如写一封书信，送给卫侯，说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卫侯一定会撤兵回国。到时候滑势单力薄，我们可以不用打仗就抓住他了。”庄公说道：“对，就这样办。”于是派使者送了一封书信到卫国。卫桓公拿到书信，读道：
寤生再拜奉书，卫侯贤侯殿下：家门不幸，骨肉相残，诚（实在）有愧于
邻国。然封京赐土，非寡人之不友；恃宠作乱，实叔段之不恭。寡人念先人世守
（世代守卫的土地）为重，不得不除。母姜氏，以溺爱叔段之故，内怀不安，避
居颍城，寡人已自迎归奉养。今逆滑昧（隐瞒）父之非，奔投大国。贤侯不知其
非义，师徒（军队）下临敝邑。自反（反省）并无得罪，惟贤侯同声（声讨）
乱贼之诛，勿伤唇齿之谊。敝邑幸甚！
卫桓公读完信，大吃一惊说道：“叔段不讲道义，自取灭亡。寡人却帮着滑起兵攻打郑国，这是在帮助逆贼啊。”于是派使者撤回本国军队。使者还没到，公孙滑却乘着廪延没有防备，已经攻占了城池。郑庄公大怒，命大夫高渠弥出动兵车二百乘，来争夺廪延。这时卫军已经撤回，公孙滑势单力薄不敌郑军，于是放弃了廪延，仍然投奔卫国。公子吕乘胜追击，一直追到了卫国的都城外。卫桓公召集所有的大臣，询问出战或守卫的计策。公子州吁进言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有什么好犹豫的？”大夫石碏上奏道：“不可，不可！郑兵打过来，是因为我们帮公孙滑谋反而导致的。之前郑伯有书信寄到，我们不如也用书信回答他，反省自己的过错，向郑国道歉。不用劳烦军队，就可以退掉郑兵。”卫侯说：“卿说得非常对。”随即命令石碏写信，送给郑伯。信上说：
完（卫桓公叫姬完）再拜上，王卿士郑贤侯殿下：寡人误听公孙滑之言，
谓（以为）上国杀弟囚母，使孙侄无窜身之地，是以兴师。今读来书，备知京城
太叔之逆，悔不可言。即日收回廪延之兵，倘蒙鉴察，当缚滑以献，复修旧好。
惟贤侯图（考虑）之！
郑庄公读完信说道：“卫国既然已经认罪，寡人也就没什么好责怪的了！”

却说姜氏，闻庄公兴师伐卫，恐公孙滑被杀，绝了太叔之后，遂向庄公哀求：“乞念先君○1武公遗体，存其一命！”庄公既碍姜氏之面，又度公孙滑孤立无援，不能有为。乃回书卫侯，书中但言：“奉教○2撤兵，言归于好。滑虽有罪，但逆弟止此一子，乞留上国，以延段祀。”一面取回高渠弥之兵。公孙滑老死于卫。此是后话。

○1先君：1.前代君主；2.称自己的祖先；3.已故的父亲 这里指前代君主
○2奉教：接受教导。

却说姜氏，听说庄公起兵讨伐卫国，害怕公孙滑被杀，断了太叔段的香火，于是向庄公哀求道：“请看在先君武公的遗体的份上，留公孙滑一命吧！”庄公既碍于姜氏的面子，又猜测公孙滑孤立无援，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于是就回信给卫侯，信上只说：“我愿意接受您的指教把兵撤回，我们两国重新和好。公孙滑虽然有罪，但我那逆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请您把他留在您的国家，用来延续段的祭祀吧。”另一边也同时撤回了高渠弥的军队。公孙滑最后老死在了卫国。这是后话。

却说周平王因郑庄公久不在位，偶因虢公忌父○1来朝，言语相投，遂谓虢公曰：“郑侯父子秉政有年，今久不供职，朕欲卿权理政务，卿不可辞。”虢公叩首曰：“郑伯不来，必国中有事故也。臣若代之，郑伯不惟怨臣，且将怨及王矣。臣不敢奉命。”再三谢辞，退归本国。原来郑庄公身虽在国，留人于王都，打听朝中之事，动息传报。今日平王欲分政于虢公，如何不知。即日驾车如周，朝见已毕，奏曰：“臣荷○3圣恩，父子相继秉政。臣实不才，有忝（tiǎn）职位，愿拜还卿士之爵，退就藩封，以守臣节。”平王曰：“卿久不莅任，朕心悬悬。今见卿来，如鱼得水，卿何故出此言耶？”庄公又奏曰：“臣国中有逆弟之变，旷职日久。今国事粗完，星夜趋朝。闻道路相传，谓吾王有委政虢公之意。臣才万分不及虢公，安敢尸位○4，以获罪于王乎？”平王见庄公说及虢公之事，心惭面赤，勉强言曰：“朕别卿许久，亦知卿国中有事，欲使虢公权管数日，以候卿来。虢公再三辞让，朕已听其还国矣。卿又何疑焉？”庄公又奏曰：“夫政者，王之政也，非臣一家之政也。用人之柄，王自操之。虢公才堪佐理，臣理当避位。不然，群臣必以臣为贪于权势，昧于进退。惟王察之！”平王曰：“卿父子有大功于国，故相继付以大政，四十余年，君臣相得。今卿有疑朕之心，朕何以自明！卿如必不见信，朕当命太子狐，为质于郑，何如？”庄公再拜辞曰：“从政罢政，乃臣下之职，焉有天子委质于臣之礼？恐天下以臣为要君，臣当万死！”平王曰：“不然。卿治国有方，朕欲使太子观风于郑，因以释目下之疑。卿若固辞，是罪朕也。”庄公再三不敢受旨。群臣奏曰：“依臣等公议，王不委质，无以释郑伯之疑；若独委质，又使郑伯乖○5臣子之义。莫若君臣交质，两释猜忌，方可全上下之恩。”平王曰：“如此甚善！”庄公使人先取世子忽待质于周，然后谢恩。周太子狐，亦如郑为质。史官评论周郑交质之事，以为君臣之分，至此尽废矣。诗曰：
腹心手足本无私，一体相猜事可嗤。
交质分明同市贾，王纲从此遂陵夷！
自交质以后，郑伯留周辅政，一向无事。平王在位五十一年而崩。郑伯与周公黑肩同摄朝政。使世子忽归郑，迎回太子狐来周嗣位。太子狐痛父之死，未得侍疾含殓○6，哀痛过甚，到周而薨。其子林嗣立，是为桓（huán）王。众诸侯俱来奔丧，并谒新天子。虢公忌父先到，举动皆合礼数，人人爱之。

○1虢公忌父：东周初期西虢国国君，公爵。
○2动息：动静，情况，消息。
○3荷：承受、承蒙
○4尸位：指占着职位却不做事
○5乖：这里指背离,违背,不和谐
○6含殓：古时将珠宝放于死者口中含之入棺，后以此泛称入殓安葬。

却说周平王因为郑庄公久不在朝，又凑巧因为虢公忌父来朝里办事，二人说话很合得来，于是对虢公说：“郑侯父子把持朝政很多年了，现在又很久不来履行职责，朕想让卿你全权处理政务，请卿不要推辞。”虢公叩首说道：“郑伯不来，一定是他的国家出了变故。臣要是代替他，郑伯不光会怨恨臣，而且将会怨恨大王。臣不敢接受王命。”虢公再三推辞，返回了自己的国家。原来郑庄公人虽然在郑国，但却留了眼线在王都，以便打听朝里的事情，一有情况就会立即回传郑国。今天平王想把政务分给虢公，庄公怎么会不知道。他当天就驾车去了周朝，参见完平王，上奏道：“臣多亏受到大王的厚爱，父子相继掌管朝政。但臣实在没什么才能，有愧于这个职位，我愿辞去卿士的爵位，退回自己的封国，以便守住人臣的节操。”平王说：“卿很久不来供职，朕心里很惦记。今天看到卿来了，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卿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呢？”庄公又上奏道：“臣的国中出了亲弟弟叛乱的变故，所以缺勤很久了。今天国事稍微平息了点，臣就连夜赶到朝里。听到路人传言，说大王有把政权委托给虢公的意思。臣的才能远远比不上虢公，怎么敢空占着职位，而得罪大王呢？”平王见庄公谈到了虢公的事情，心中惭愧脸上发烫，勉强说道：“朕和卿分别很久了，朕也知道卿国中有事，所以想让虢公暂且管理几天，等着卿归来。虢公再三推让，朕已经由他回国了。卿又有什么怀疑的呢？”庄公又奏道：“这政权，是大王的政权，不是臣的家政。这用人的权利，大王自己掌握就行了。虢公的才能足以辅佐大王，臣理应让位。不然，大臣们一定以为臣为了贪恋权势，不知进退。希望大王好好考虑一下！”平王说：“卿父子对国家有大功劳，因此相继被委以大任，四十多年了，咱们群臣相处得很好。今天卿有怀疑朕的心思，朕用什么才能证明自己！卿如果一定信不过我，朕就命令太子狐，去给郑国做人质，怎么样？”庄公再行拜礼推辞道：“掌管政务或辞去政务都是臣下的职责，哪有天子派人质给大臣的礼数？真要这样，恐怕天下人都以为臣要挟大王呢，那时候臣就真的罪该万死了！”平王说：“并非如此。卿治国有方，朕想让太子在郑国观察学习你治国的风采，以此来消除目前你我之间的猜疑。卿如果一定要推辞，就是在怪罪朕啊。”庄公再三推辞不敢接受命令。群臣上奏道：“依照臣等一块儿商量的结果，大王不派人质，没有办法消除郑伯的疑虑；但如果只是大王派人质，又会使郑伯违背做臣子的道义。不如你们群臣二人互换人质，两边互相消除猜疑，这才能顾全上上下下的好处。”平王说：“这样很好！”于是庄公让人先召世子忽来周朝准备做人质，然后对平王谢了恩。周太子狐，也去了郑国当人质。史官评论周郑交换人质的事情，认为君臣的名分，到这儿算是全废了。有首诗说道：
腹心手足本无私，一体相猜事可嗤。
交质分明同市贾，王纲从此遂陵夷！
自从交换人质之后，郑伯就留在周朝辅佐朝政，自此相安无事。平王在位第五十一年的时候去世了。于是郑伯和周公黑肩一同处理朝政。并让世子忽返回郑国，迎回太子狐来周朝继承王位。太子狐非常痛恨自己在父亲去世这件事上的表现，自己都没来得及伺候、安葬父亲，所以哀痛万分，刚到周朝就死了。于是他的儿子林继承了王位，这就是恒王。各诸侯都来奔丧，并拜见新天子。虢公忌父第一个赶到，言行举止都非常符合礼数，因此人人都爱戴他。

放一张春秋初期的地图，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