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古之《南正街》

南正街
文/黄凤玲

小的时候,家门前有一个火车站。每天夜里半梦半醒之间,总能听悠长的汽笛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我问爷爷,那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是哪里。爷爷说,是要翻过很多很多座大山,才能到达的地方。
我躺在竹床上似懂非懂,看着火车站前熙来攘往的人群,来的来,走的走,去向他们的远方。
有星星的夏夜里,家家户户的竹床都摆在了街边,只图那巷边微微的凉风。小孩们都是听着那个时代家长里短的故事,和着马路上咻咻驰过的车流声进入梦乡的。
火车站的附近,更有一条熙熙攘攘的街,叫南正街。这条街后来被高中语文老师用来鞭策过奔赴考场的学生。“你们要是不好好努力,以后就只能在南正街上混,我倒要看看,以后是谁继续混在南正街上”,于是,学生们都为离开南正街而暗暗发奋读书。
然而,南正街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是岳阳的市中心。南正街的十字路口,东北角是百货商店,里面摆放着白色球鞋、的确良白衬衫和藏蓝色裤子,总之,那个时代最时髦的时装,都汇集在这个商店里。
南正街的西南角,百货商店正对面的门脸,是南货商店。那个时代琳琅满目的吃食,都在那个商店里,那也是我们小孩子最喜欢光顾的地方。那时,我还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住在商店里,一醒来就能拿到各种好吃的。
长大一些之后,我家从火车站斜对面搬到了洞庭湖畔的木楼上,离着南正街不远。
那座木楼像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古老建筑,楼下有一个门洞,里面是四围的格局。这使得我在那里结识了很多同龄的伙伴。我们常常一起去洞庭湖的码头去看洞庭落日,在码头摆放的货物之间奔跑、嬉戏、躲藏。当然免不了的,日日都会游南正街。
有一天,街上突然出现了很多人,成群成群的,像是排到了老火车站,马路上敲锣打鼓热闹喧天。后来,懵懂的我们被告知,那一年国家征兵,这些都是光荣参军的好榜样。我不知道,一直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小叔叔,也在那次征兵的队伍里。那天,爷爷奶奶带着我第一次走上火车站月台,去给这一群光荣的士兵们送行。火车缓缓开动,小叔叔仿佛眼眶泛红落泪了,而据说我那天也哭了,而我自己是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叔叔到了一个有很多奇异水果的地方,很多年后,他回家带来了一种水果叫杨桃。那个地方的名字叫广西。
叔叔走后,在重男亲女的家族里,最亲我的人只剩下爷爷。爷爷总会在他工作之余,掏出几分几角钱,让我去买豆子冰棍,或者给我打来一份冰冰的凉籽粉。每到除夕,总会给我零花钱让我去买我喜欢的鞭炮。他陪着我放烟花,看我吓得捂住耳朵躲在远处。很小的时候,我都不能想象,如果我没有了爷爷会怎样。
爷爷喜欢带我逛南正街和梅溪桥,有一次去买东西,爷爷手里的东西太多,我替爷爷背了一袋十斤重的大米回家。爷爷回来开心地跟别人说,他的孙女长大了,可以帮他背东西了。
我是家族四代里唯一的女儿,爷爷很宠我。每每大人们想要教训我,我就会拔腿跑向爷爷那里,而拿着扫帚打我的家人总会悻悻地被爷爷训斥回去。
夏夜里,我总喜欢和小伙伴们一起从南正街溜达到南岳坡,有时候又溜达到岳阳楼,不知道为什么,我逐渐成为那一带小孩部落的“首领”,大概是因为我跳房子、踢毽子、跳皮筋、唱歌、跳舞都在小伙伴们眼中是最好的。每每他们在游戏中轮番“阵亡”之后,我总能把他们都救回来,于是像努尔哈赤一样,我成了小孩部落的头儿。常常,我会带着他们去到岳阳楼或者金鹗山,在树丛间给他们排练武侠片,当然编剧导演是我自己,服装道具也是大家平时存下来的各色塑料耳环和项链,以及用来装饰假发的黑色粗毛线。
在南正街的梧桐树下一路玩过来的童年,随着初中岁月的到来而结束了。爷爷患上了肺癌晚期,被两个叔叔送到了乡下。每天躺在借住的族人家里,孤独地忍受着疼痛。我和妈妈,则每周给他凑齐止痛药,买上他喜欢的糕点,送到乡下去。
在爷爷生命的最后时光,由于家人怕有传染禁止我和爷爷接触,我只能搬一个小板凳远远坐在他对面,呆呆地和爷爷互相看着,眼中满是不舍。然后,爷爷的眼睛总会看向窗外。现在想来,那目光中有一丝荒凉,藏着对这一场人世的爱恨与遗憾,却不是那个年龄的我能领会到的。
后来,我才了解到奶奶所说的“人间不值得”,却是在人世一晃而过,所剩无几的时候。
南正街的辉煌大概是在九十年代初期,那时候商业大厦是岳阳最高的建筑,一二楼的商场是岳阳市最繁华的商场。每天傍晚,都有很多去商业大厦蹭空调的大人和小孩。人们欣欣然把这当成了每天生活的一部分。
那个时代的小城,晚上经常会停电,正当我们看港台武侠剧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瞬时一片黑暗。而闷热的炎夏显然是无法让人在屋子里继续待下去的。人们成群结伴来到湖畔的南岳坡避暑,而每每,也会听到洞庭湖里有小孩溺亡的消息。吓得我这个在洞庭湖畔长大的孩子,直到现在仍是一只旱鸭子。
那时候,在南正街上又看到了一场气势浩大的游行。人们敲锣打鼓欢声笑语,有一群披着红色标幅的劳模神气地走在队伍中间。原来,那是改革开放之后第一批下海创业的明星。我初中闺蜜的妈妈也走在那行队列里,她是那时最早开时装店的女老板。在她的服装店里,我看到了很多新潮的裙子,已经不是南正街百货商店那些封闭的柜台上的款式了。
我和中学闺蜜疯狂买《散文》、《散文百家》、《散文选刊》、《散文诗》收藏的岁月一晃而过。城市的中心离洞庭湖越来越远了,最早是到了五里牌,而现在,城市已经东移到了我不知晓的位置。
而南正街,还在原地,日益苍老。
再也没有出现过游行的队伍。老房子也长满厚厚的青苔和锈斑,那些古老的围合木楼建筑已经被特地圈了出来,成为古迹贴上了路牌标签。孩子们最喜欢停留的南货商店和百货商店这两个路标性建筑,早已不复存在,变成了各色各样苍老而凌乱的小铺面。而更多洞庭湖畔的老房子则已拆迁不复存在,成为斥巨资兴建的岳阳楼前的商业街——“汴河街”。
那些夏夜里在南正街上乘凉游荡的孩子们,也已经在语文老师话语的鞭策下,纷纷跳离了南正街,踏上月台,去了要翻过很多很多座大山才能到达的远方。
很多年以后,我再次来到这个几十年前的城市中心。老师告诉我,由于城市东迁,这里每年招到的学生越来越少,好生源也越来越少。失落之情溢于言表。和老师团聚的饭桌之上,昔日很多青葱的面庞也渐染风霜。
谁也赢不过时光。奶奶曾说,人间不值得,人世不经过。但这世间,好的坏的都会过去,繁华的落寞的也都会远去。人生总在告别。纵然明朝行将踏马,去向远方,也要掬一捧今时的月光,将一世的深情留下。
楼主 采薇20131229  发布于 2018-06-06 15:19:39 +0800 CST  

楼主:采薇20131229

字数:2560

发表时间:2018-06-06 23:19:39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6-07 12:00:05 +0800 CST

评论数:0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